十月二日凌晨,四点。
废弃砖窑的指挥部窑洞里,油灯亮了一夜。
桌上摊着三张草图,是王小虎和其他侦察兵用三天时间摸回来的情报。每张图都画得极其详细,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四号目标:废弃面粉厂改造之火力点。三层砖楼,顶层有机枪巢(疑似美制m1919重机枪),二楼有射击孔六个,一楼门窗用沙袋封堵。守卫约一个班,夜间哨兵两名,巡逻间隔四十五分钟。”
“五号目标:十字路口街垒。沙袋堆砌,高约两米,后方有土木结构掩体,内驻轻机枪一挺,步枪手四至五人。街垒两侧房屋已被清空,形成交叉火力。夜间守卫两人,常在掩体内打盹。”
“六号目标:水塔观察哨。钢筋混凝土结构,高约十五米,顶端有环形射击孔,配望远镜及信号旗。守卫两人,十二小时换班。水塔下方有小屋,驻兵一个班。”
林锋的手指在三张图上缓缓移动。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这三个目标,位置呈三角形,互相支援。”他抬起头,看向围在桌边的众人,“四号火力点控制东西向道路,五号街垒控制南北向道路,六号水塔可以俯瞰整个区域。任何一个遭到攻击,其他两个都能提供火力支援,而且能及时向主阵地求援。”
胡老疙瘩皱着眉头:“那咋打?同时打三个?咱们人手不够。”
“不,只打一个。”林锋说,“但要让敌人以为咱们在打三个。”
他拿起铅笔,在草图上画出几个箭头。
“今晚的任务,是拔掉五号目标——那个十字路口街垒。但我们要分三路行动。第一路,由水生带狙击分队,前出至这个位置——”铅笔点在四号目标对面的屋顶,“你们的任务不是强攻,是骚扰。用冷枪射击四号目标的射击孔和窗口,制造我们要进攻四号目标的假象。”
水生点点头,独眼里闪着光:“明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他们以为咱们人很多。”
“第二路,由李文斌带二连,去六号水塔方向。”铅笔指向水塔南侧的一片废墟,“在这里制造动静——扔几颗手雷,打几梭子子弹,然后迅速撤离。目的是让水塔的守军紧张,以为咱们要打水塔,从而不敢轻易支援街垒。”
“那街垒这边呢?”刘铁柱问。
“街垒这边,是主攻。”林锋看向胡老疙瘩,“老胡,爆破连准备得怎么样?”
胡老疙瘩咧嘴笑了:“早准备好了!按您说的,用那抛射器。试验了五次,三十米内,误差不超过两米。炸药包改小了,三公斤一个,但加了破片——里面塞了碎铁钉、碎玻璃,保证炸开之后,街垒后面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需要几个?”
“三个。第一个炸街垒正面,第二个炸掩体,第三个备用,防意外。”
“好。”林锋站起身,“现在分配任务细节……”
凌晨五点,部队开始行动。
夜色依然浓重,但东方天际线已经泛起一丝微光。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守卫最疲惫的时候。
水生带着八个狙击手,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建筑群中。他们穿着深色衣服,脸上涂了泥灰,枪管用布条缠着,防止反光。
李文斌的二连六十多人,分成三组,向水塔方向运动。他们不追求隐蔽,反而故意弄出一些轻微声响——踩碎瓦片的咔嚓声,压低声音的交谈,金属轻微的碰撞声。目的就是让敌人听见,但又听不真切。
林锋亲自带领主攻部队:一连、三连和爆破连,总共一百五十人,向十字路口街垒逼近。
街垒在黑暗中像一个巨大的土堆。沙袋堆砌的工事在微光中显出模糊的轮廓。街垒后方的小掩体里,隐约能看见一点火星——哨兵在抽烟。
林锋趴在距离街垒八十米处的一堵断墙后,举起望远镜。视野里,街垒的细节清晰起来:沙袋堆得很高,但有些地方已经塌陷;掩体是木头和泥土搭建的,顶上盖着油毡;街垒两侧的房屋果然被清空了,门窗都用砖头封死。
“老胡。”他低声说。
胡老疙瘩匍匐过来,身后跟着三个爆破手,每人背着一个特制的抛射器和三个炸药包。
“测距。”林锋说。
胡老疙瘩举起一个简陋的测距仪——是用两根木棍做的简易测角仪。他眯着一只眼,调整角度,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
“七十三米。”他最终说。
“抛射器角度?”
“四十五度,装药三档。”
“准备。”
三个爆破手开始架设抛射器。抛射器很简单:一个三角支架,一根加长的钢管做发射管,后面是击发装置。他们把发射管调整到四十五度角,然后把炸药包小心地放进去。
炸药包是特制的:外面是防水油布,里面是三公斤黄色炸药,混合着碎铁钉和碎玻璃。引信是电发的,用细电线连着。
“连接线路。”胡老疙瘩下令。
爆破手从抛射器后面拉出电线,一直拉到林锋所在的断墙后。电线很细,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
“检查。”
“一号正常!”
“二号正常!”
“三号正常!”
胡老疙瘩看向林锋:“团长,准备好了。”
林锋看了看怀表:五点二十分。
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枪声!
是水生那边开火了。沉闷的狙击枪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紧接着,四号目标方向传来惊呼和警报声,探照灯亮起,胡乱扫射。
街垒掩体里的火星立刻熄灭了。两个哨兵从掩体里探出头,紧张地望向四号目标方向。
“再等等。”林锋按住胡老疙瘩的手。
几秒钟后,水塔方向也传来爆炸声和枪声!李文斌那边开始行动了。手雷的爆炸声在建筑群间回荡,紧接着是冲锋枪的扫射声。
街垒的哨兵彻底慌了。一个人缩回掩体,另一个人抓起电话——但电话线早就被侦察兵切断了。他猛摇手柄,发现没反应,急得直跺脚。
就是现在。
林锋点头。
胡老疙瘩握紧起爆器手柄,猛地按下!
三个抛射器同时发出沉闷的“嘭”声。炸药包从发射管中弹出,在空中划出三条弧线,准确地飞向街垒!
第一包落在街垒正前方,“轰”的一声炸开!沙袋被炸飞,碎布和泥土四处飞溅!
第二包落在掩体顶上,爆炸的冲击波把木结构的屋顶整个掀翻!里面的哨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第三包落在街垒侧面,把侧面炸出一个大缺口!
“上!”林锋拔出手枪,第一个冲出断墙。
战士们如潮水般涌向街垒。没有喊杀声,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和拉枪栓的声音。
街垒里还有活着的敌人。两个士兵从炸塌的掩体废墟里爬出来,满脸是血,晕头转向。还没等他们举枪,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已经用刺刀解决了他们。
刘铁柱带人迅速清理街垒,检查每一个角落。胡老疙瘩则带着爆破手,在街垒的关键位置安放炸药——拔点之后,还要彻底摧毁工事,防止敌人重新占领。
整个过程只用了三分钟。
“清理完毕!击毙五人,俘虏两人——都重伤。”刘铁柱报告。
“炸药安放完毕!两分钟后起爆!”胡老疙瘩喊。
“撤!”林锋下令。
部队迅速撤离街垒,按预定路线撤退。他们刚撤出五十米,身后就传来连续爆炸声——爆破手引爆了炸药,整个街垒和掩体被彻底炸毁,变成一堆废墟。
几乎同时,四号目标和水塔方向的枪声也停止了。水生和李文斌的部队按计划撤离。
五点四十分,三路部队在预定集结点会合。
清点人数:无人牺牲,只有两人轻伤——是撤退时被流弹擦伤。
“成功了!”李文斌兴奋地捶了下墙,“咱们真把那个街垒拔了!”
水生检查着狙击枪,平静地说:“四号目标那边,我打了七枪,命中五个射击孔。他们至少有两挺机枪被压制,没敢开火。”
“水塔那边呢?”林锋问。
“按您说的,打了就跑。”李文斌说,“扔了四颗手雷,打了一梭子子弹,然后立刻撤。水塔的守军盲目射击了好几分钟,根本不知道咱们在哪儿。”
林锋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他摊开地图,用红铅笔在五号目标位置画了个叉。
“这只是开始。”他说,“城市近郊这样的火力点,至少有几十个。咱们今晚拔了一个,明天敌人就会加强其他点的防守,甚至可能调整部署。”
他看向众人:“所以接下来,咱们的任务会更难。敌人会警觉,会设陷阱,会预判咱们的行动。”
胡老疙瘩擦着脸上的灰:“那咋办?”
“变。”林锋说,“他们以为咱们会继续拔点,那咱们就换个打法。他们加强防守,咱们就避实击虚。他们预判咱们的行动,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收起地图:“现在,所有人休息。上午开总结会,把今晚的战斗经验详细记录下来。每一个细节——从侦察到计划,从行动到撤退,都要写清楚。特别是抛射器的使用效果、三路配合的时机、撤退路线的选择……”
“团长,这也要写进教材?”王小虎问。他今晚跟着李文斌行动,第一次参加这种复杂配合的战斗,眼睛还亮晶晶的。
“要写。”林锋看向他,“不仅今晚的,接下来每一次战斗,都要总结。咱们现在打的每一仗,都是在为将来的城市攻坚积累经验。这些经验,会变成文字,变成教材,变成更多战士活下来的本钱。”
他顿了顿:“王小虎。”
“到!”
“今晚的侦察报告和战斗记录,你负责整理。明天交给我。”
“是!”
部队各自找地方休息。天已经快亮了,晨光从砖窑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锋没有睡。他坐在指挥部里,摊开笔记本,开始写今天的作战日志:
“十月二日凌晨,执行第一次拔点作战。目标:沈阳西南郊五号街垒。战果:全歼守军(毙五俘二),彻底摧毁工事。我军轻伤二人,无牺牲。
战术总结:
一、声东击西有效。以两路佯动牵制敌支援,为主攻创造机会。
二、抛射器应用成功。三十米内精度达标,三公斤炸药包可有效摧毁土木工事。建议后续改进:增加射程,提高便携性。
三、协同需加强。三路行动时间差掌握不够精确,撤退时有小范围混乱。需强化各分队指挥员对时机的把控……”
写到这里,他停笔。
窑洞外传来战士们的鼾声,此起彼伏。连续作战的疲惫,让他们一躺下就睡着了。
林锋站起身,走到窑洞口。
天亮了。远处的城市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的轮廓清晰可见。城市近郊的那片区域,经过昨晚的战斗,此刻显得格外安静。
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敌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会调整部署,会加强警戒。接下来的战斗,会越来越难。
但这就是战争。
你拔掉一个点,敌人就补上两个点。你学会一种战术,敌人就研究出反制的方法。
战争是动态的,是博弈的,是你死我活的智力与勇气的较量。
他走回桌边,继续写:
“下一步计划:鉴于敌必加强警戒,暂停大规模拔点行动。转为小规模、高频次骚扰作战。目的:疲惫敌军,侦察敌调整后的部署,寻找新的薄弱环节。
同时,加速教材编写。将已获得之城市近郊作战经验系统化,形成可操作之战术指南。特别需加强‘如何在敌警戒升级后继续有效活动’之内容……”
笔尖沙沙,在清晨的微光中,像蚕食桑叶,又像细雨润土。
拔点作战只是开始。
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