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七日上午,砖窑指挥部。
墙上挂的地图换了。不再是简单的敌我态势图,而是一张精心绘制的沈阳西南郊防御体系详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红色三角形是已知火力点,蓝色圆圈是炮兵观测到的可疑目标,黑色虚线是可能的敌军运动路线。
桌边坐着几个人,除了林锋和“雪狼”的几个骨干,还有两个新面孔。
一个是炮兵团二营营长老郑,四十多岁,脸膛黑红,手指粗短,一看就是常年摆弄火炮的老炮兵。另一个是步兵三团一营营长老崔,三十出头,精悍干练,腰间别着一把驳壳枪。
“林团长,久仰。”老郑说话带着山西口音,嗓门很大,“早就听说‘雪狼’的大名,今天总算见着真佛了。”
“郑营长客气。”林锋和他握了握手,“这次协同作战,还得靠你们的炮火支援。”
“没问题!”老郑拍胸脯,“咱们营有六门日式九四式山炮,射程八公里,打那些碉堡工事,一打一个准!”
老崔话少些,但眼神锐利:“林团长,我们营负责外围警戒和突击。您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林锋点点头,请两人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几张草图和计划书。
“这次的目标,是这里。”他指向地图上一个标着“七号目标”的位置,“原日军仓库改造的核心据点。根据侦察,这里有三个钢筋混凝土碉堡,呈品字形布置,互相掩护。外围有铁丝网、壕沟,驻军至少一个加强连。”
老郑凑近看了看:“这地方我侦察过。碉堡墙厚,山炮直射效果不好,得用曲射,打顶盖或者后方。”
“这正是问题所在。”林锋说,“碉堡后方是仓库建筑群,如果炮弹落在建筑区,可能引爆里面的弹药,也可能伤及可能存在的平民。”
他摊开一张更详细的草图:“所以我们需要精确打击。不是覆盖炮击,而是像手术刀一样,只切掉碉堡,不伤及周边。”
老崔皱眉:“这难。炮火这东西,哪有那么准?”
“所以需要引导。”林锋指向草图上的几个点,“‘雪狼’的侦察分队会提前潜入,在碉堡附近建立观察点。炮击开始后,观察员会实时报告落点偏差,引导炮兵修正。”
老郑眼睛亮了:“前沿观察?这个好!但怎么通讯?电话线拉不过去,无线电容易被干扰。”
“用信号弹和灯光。”林锋说,“我们约定一套简单的信号系统:红色信号弹代表落点偏左,绿色偏右,黄色偏近,白色偏远。观察员用望远镜判断落点,打信号弹。同时,在安全位置用灯光信号二次确认——长亮代表命中,闪烁代表未命中需要修正。”
“那步兵呢?”老崔问。
“步兵分三路。”林锋在地图上画出三个箭头,“一路由你们营主力负责,在炮火准备后,从正面佯攻,吸引敌人火力。二路由‘雪狼’突击分队负责,在炮击进行时,利用弹幕掩护,从侧翼渗透,清除铁丝网和壕沟前的障碍。三路由‘雪狼’爆破分队负责,在碉堡被炮火压制或摧毁后,突入核心区域,实施爆破,彻底摧毁工事。”
他看向两人:“关键在时机。炮火准备十分钟,前五分钟覆盖射击,后五分钟精确打击。步兵佯攻在第六分钟开始,突击分队渗透在第八分钟开始,爆破分队在炮火停止后三十秒内突入。所有行动,时间误差不能超过三十秒。”
老郑和老崔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不是简单的“炮兵轰完步兵冲”,而是精密配合的协同作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造成误伤或者行动失败。
“训练时间呢?”老崔问。
“三天。”林锋说,“十月十日凌晨行动。这三天,我们需要合练至少两次。第一次不带实弹,只走流程。第二次小规模实弹,验证通讯和配合。”
“时间够紧的。”老郑搓着下巴,“但我们营没问题。战士们早就想和‘雪狼’配合了,都说你们是咱们野战军的一把尖刀。”
“那就这么定了。”林锋站起身,“今天下午开始第一次合练。地点在砖窑北面的训练场,我已经让人布置了模拟工事。”
十月七日下午,训练场。
秋日的阳光还算温暖,但风已经带着凉意。训练场上用白灰画出了简单的模拟阵地:三个圆圈代表碉堡,几条线代表铁丝网和壕沟。
“雪狼”、炮兵团二营、步兵三团一营,总共近千人,集结在训练场边缘。三种不同颜色的军装混在一起,但泾渭分明——炮兵在左,步兵在右,“雪狼”在中间。
林锋站在一个土台上,手里拿着铁皮喇叭。
“同志们!今天开始协同训练。目的只有一个:三天后,我们要拔掉敌人一个核心据点。怎么拔?靠配合!靠协同!”
他放下喇叭,声音依然清晰:“我知道,大家以前都是各打各的。炮兵轰完了通知步兵,步兵冲上去了再叫炮兵延伸。但这次不一样。我们要像一个人的手和脚一样,同时动,配合着动。”
“下面我宣布训练纪律: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我的命令是最终命令,各分队指挥员必须严格执行。第二,通讯信号必须准确、及时。打错一颗信号弹,可能就要了战友的命。第三,时间就是生命。我说几点几分开始,就必须几点几分开始,误差不能超过三十秒!”
他看了看怀表:“现在,第一次合练开始。炮兵团,进入阵地!”
老郑一挥手,炮兵战士们扛着模拟火炮的木架,迅速跑到预定位置。没有实弹,但他们动作一丝不苟:架炮、调整角度、装填模拟弹药。
“‘雪狼’侦察分队,前出!”
水生带着八个侦察兵,扛着望远镜和信号枪,匍匐前进,在模拟阵地前方一百米处建立观察点。
“步兵营,准备佯攻!”
老崔的步兵战士们端起木枪,在出发位置蹲下。
林锋举起红旗:“炮火准备——开始!”
虽然没有炮声,但炮兵战士们齐声大喊:“轰!轰!轰!”同时做出拉火绳的动作。
“观察员报告!”林锋对着水生方向喊。
水生举起望远镜,观察了几秒,然后举起信号枪——但没开枪,只是模拟。他身边的战士大声报告:“一号目标,落点偏左二十米!”
“炮兵修正!方位右调0-2!”
炮兵战士们模拟调整火炮角度。
如此反复,模拟了十分钟炮击。
“步兵佯攻——开始!”
步兵战士们跃出阵地,猫着腰向前冲,嘴里喊着“杀!”
“‘雪狼’突击分队——渗透!”
周大海带着二十个战士,从侧翼悄悄摸向模拟铁丝网。
“爆破分队——准备!”
胡老疙瘩和爆破连战士们抱起模拟炸药包,在突击分队后方待命。
整个流程走完,用了二十五分钟。结束后,所有指挥员聚到一起。
“问题很多。”林锋开门见山,“第一,炮火修正的反应时间太慢。观察员报告到炮兵调整,用了十五秒。实战中,敌人不会给你十五秒。”
老郑点头:“我们会加强训练。简化口令,明确分工。”
“第二,步兵佯攻的时机早了。”林锋看向老崔,“炮火还没开始延伸,你们就动了。这样会暴露在敌军火力下。”
“是,我注意到了。”老崔说,“战士们太兴奋,没压住。”
“第三,‘雪狼’渗透的路线选择有问题。”林锋摊开草图,“周大海,你们走的这条路线,虽然隐蔽,但绕远了。炮火准备只有十分钟,你们第八分钟才开始渗透,走这条路线,根本来不及在炮火停止前清除障碍。”
周大海挠头:“那我换条路。”
“不是换路,是提前。”林锋说,“渗透不能等炮火开始后才动。要提前潜伏到出发位置,炮火一开始,立刻行动。”
他环视众人:“记住,协同不是各干各的,然后凑到一起。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预判,互相弥补。”
接下来两天,训练继续。
十月八日,第二次合练。这次加入了简单的通讯演练:侦察分队真的打了信号弹,炮兵真的用旗语回应。步兵和“雪狼”的配合也流畅了许多。
十月九日,第三次合练,也是最后一次。这次用了少量实弹——炮兵打了三发炮弹,目标是一个事先挖好的土堆。水生带观察员在前沿引导,修正了两轮后,第三发炮弹准确命中土堆中心。
“好!”老郑兴奋地拍大腿,“就这么打!就这么打!”
傍晚,训练结束。部队在训练场边集合,吃晚饭。
林锋、老郑、老崔三个人蹲在一起,就着咸菜啃窝头。
“明天就动真格的了。”老郑咬了口窝头,“说实话,心里有点打鼓。这种打法,咱们以前没试过。”
“总要有第一次。”老崔说,“林团长,您觉得把握有多大?”
林锋喝了口水,沉默了几秒。
“七成。”他说,“三成风险在于:第一,敌人可能在我们行动前调整部署;第二,炮火可能没完全压制住碉堡;第三,步兵佯攻可能演变成真攻,打乱计划。”
“那也干了。”老郑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打仗哪有十拿九稳的。七成把握,够本了!”
林锋看着他,突然问:“郑营长,打完这仗,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老郑愣了愣,“想法就是……以后多这么打。咱们炮兵团,以前就是‘大炮一响,任务完成’。可炮弹金贵啊,乱打一气,浪费。要是每次都能这么精确,一颗炮弹顶十颗用。”
“对。”林锋说,“这就是协同的意义。把每一颗子弹、每一发炮弹、每一个战士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
他站起身:“吃完早点休息。凌晨两点集合,三点出发,五点前进入攻击位置。明天这一仗,不仅要打赢,还要打出个样板来。”
“样板?”老崔问。
“对。”林锋望向西边,那里是沈阳的方向,“让全军看看,步、炮、特协同该怎么打。让敌人看看,咱们解放军不是只会人海战术。”
夜色渐深。
训练场上安静下来,战士们陆续回营休息。但指挥部里,油灯还亮着。
林锋在笔记本上写下:
“十月九日,步炮特协同训练完成。总结要点:
一、前沿观察引导炮击可行,但需简化信号系统,提高反应速度。
二、步兵与特战分队配合,关键在于时机把握。需建立统一时间基准(怀表对时),并设置多个备用计时点。
三、通讯是协同生命线。除信号弹、灯光外,应探索简易无线电在短距协同中的应用可能性。
明日作战,将检验训练成果。此战若成,可为未来城市攻坚之标准协同模式……”
写到这里,他停笔。
窑洞外,秋虫鸣叫,星空璀璨。
明天,又会有血与火。
但这一次,不是盲目的冲锋,不是侥幸的胜利,而是精心计算的、协同配合的、现代战争理念在1948年战场上的实践。
林锋吹熄油灯,躺到铺上。
闭上眼睛前,他想起了现代军事演习的场景:无人机侦察,数据链传输,精确制导打击,各兵种实时协同。
那一切还很遥远。
但今晚的训练,明天的战斗,是在向着那个方向,迈出微小而坚实的一步。
步、炮、特协同深化。
这不仅仅是战术,更是理念,是种子。
种子撒下去了。
明天,看它如何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