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山涧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流淌,五天光阴,在忙碌与充实中转瞬即逝。
饶北的夏日,依旧炎热而漫长,但对于詹晓阳和刘小惠而言,这个暑假的返乡之旅,却已接近尾声。
这最后的五天,詹晓阳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了刘小惠家的老屋清空和建新房的前期准备上。
刘家那栋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大部分家当已经搬空,堆放在借用的堂亲家一处闲置的老宅里。
那老宅虽然也旧,但至少能遮风避雨,作为未来几个月的临时居所。
这几天,詹晓阳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他见到了刘小惠大姐那位憨厚实诚的爱人,话不多,但力气大,老屋里那些沉重的旧家具、粮缸,基本都是他默默扛出来的,汗水浸透了衣衫,也毫无怨言。
他也见到了刘小惠妹妹的新母亲,也就是霞姐母亲。
她们母女俩也连着几天过来帮忙收拾、打扫。
当詹晓阳私下提出,想每月出五百块钱,请霞姐母亲在建房期间帮忙给工地的师傅们做饭时,这位淳朴的农村妇女死活不肯收钱,拉着詹晓阳的手,动情地说:“晓阳,使不得!绝对使不得!咱们两家本来就是亲戚,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帮了阿霞那么多,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再要你的钱!做饭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师傅们吃得饱饱的!”这份质朴的情谊,让詹晓阳心里暖烘烘的,也更加坚定了要帮他们把日子过好的决心。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给忙碌了一天的村庄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刘家临时借住的老宅院子里,飘散着晚饭的香气。一顿简单却充满家庭温暖的晚饭后,暑气稍稍消散,院子里凉快了些。
詹晓阳搬了个小凳子,紧挨着刘妈妈坐下。经过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尤其是共同为建新房这件大事奔波筹划,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发深厚自然,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准女婿”与“未来岳母”的关系,更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
詹晓阳很自然地、带着亲昵地喊了一声:“妈。”
这一声“妈”,叫得无比顺畅,充满了依赖和信任。
刘妈妈转过头,慈爱地看着他,应道:“诶,好儿子。”
“妈,”詹晓阳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明天一早,我和惠儿就得先回潮城了。家里这边,新房动工前后,千头万绪,就要多辛苦您了。”
刘妈妈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坚定而温暖:“放心吧,儿子。妈撑得住!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有你在后面撑着,妈心里有底,啥都不怕!你们在外面安心读书,照顾好自己就行,家里的事不用惦记。”
詹晓阳点点头,从随身带的、已经变得干瘪的背包里,掏出里面剩下的绝大部分现金,厚厚的一沓,不由分说地塞到刘妈妈手里:“妈,这些钱您拿着。建房用钱的地方多,零七八碎的开销不断,您手头宽裕点,办事也方便。要是不够,或者有什么急事,一定记得马上给我们打电话!”
刘妈妈看着手里那沓沉甸甸的钞票,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她没有再推辞,因为她知道,这是孩子的一片赤诚孝心,推辞反而生分。
她紧紧攥着钱,另一只手伸出来,将詹晓阳和刘小惠一左一右,紧紧地、紧紧地搂进自己怀里。
这是一个母亲最本能、最有力的拥抱,充满了不舍、感激和无限的嘱托。
她的脸颊贴着两个孩子的头发,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好孩子……都是妈的好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互相照顾……平平安安的……”
詹晓阳和刘小惠依偎在母亲温暖而略显瘦弱的怀抱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母爱,眼眶都湿润了。
晚风吹过院子,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这一刻的宁静与深情,永远刻在了三人的心底。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晚,詹晓阳起身告辞。
他知道,这最后一晚,他必须回去陪陪自己的父母。
刘妈妈和刘小惠送他到院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回到借住的老宅,母女俩简单洗漱后,便准备休息了。临时住所条件简陋,母女俩挤在一张旧床上。
刘妈妈就着昏黄的灯光,最后一次帮女儿检查行李,把叠好的衣服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惠儿,这件外套放上面,早晚凉可以披一下……这些零食带着路上吃……钱放好了没?贴身口袋最安全……”
刘小惠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听着那熟悉的、带着潮汕口音的叮咛,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收拾妥当,母女俩躺下。黑暗中,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沉默了片刻,刘妈妈转过身,面对着女儿,语重心长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惠儿啊,”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人家晓阳……这么小的年纪,为人处世,就这么通透,这么重情义,肯担当……妈是过来人,看得真真的,他是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对咱们这个家好。这份情义,比金子还贵啊!”
刘小惠在黑暗中用力点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刘妈妈继续说道:“惠儿,你记住了,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人家这片心。出门在外,你就是他最亲的人,要多体谅他,照顾他。他心思重,想事多,压力大,你要学着细心点,别让他太累着。家里这边,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牵挂,只管安心读书,和晓阳好好的,就是给妈最大的宽心了……”
母亲的话语,像涓涓细流,浸润着刘小惠的心田。
她再也忍不住,侧过身,紧紧抱住母亲,把脸埋在母亲的肩头,无声地抽泣起来。
刘妈妈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母女俩的泪水交织在一起,这泪水里,有离别的伤感,但更多的是对女儿找到了可靠归宿的欣慰,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
画面转到几里外的詹晓阳家。
詹晓阳踏着月色回到家中,父母和弟弟都还在客厅等着他。弟弟晓峰已经睡着了,脑袋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那个宝贝cd随身听。父母看到詹晓阳回来,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回来啦?小惠家都安排好了?”母亲关切地问。
“嗯,都安排妥了。妈,爸,对不起……”詹晓阳走到父母面前,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这次回来,在家待的时间太短了,净顾着忙活小惠家起房子的事,都没能好好陪陪你们……”
母亲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温柔地打断他的话:“傻孩子,跟爸妈还说什么对不起!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帮小惠家起新楼,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妈和你爸心里都明白,都支持你!咱们家现在日子过得去,你能帮衬未来……亲家一把,是应该的。”
父亲也在一旁点头,沉声道:“晓阳,你帮小惠家,我们没意见。但爸还得再嘱咐你一句:既然你和惠儿处上了,认定了人家,以后就得有担当,不能欺负人家,更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一片心!男人嘛,责任二字最要紧!还有,出门在外,生意上的事,偶尔忙忙可以,但绝对不能耽误了学业! 读书才是根本,是我们农民子弟安身立命的基石!这个道理,你时刻要记在心上!”
詹晓阳看着父母殷切而严肃的目光,重重地点头:“爸,妈,你们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对惠儿好,也一定不会耽误学习!你们放心!”
母亲欣慰地笑了,接着说:“家里你也不用惦记。我跟你爸身体都还好,晓峰也懂事。有空的话,我们也会去小惠家看看,搭把手帮帮忙。何况以后还是亲家,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父亲最后问道:“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明天一早的车,东西别落下了。”
“都收拾好了,爸。”詹晓阳回答。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父亲挥挥手,“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好好的。”
“嗯,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詹晓阳起身,分别拥抱了一下父母。母亲的怀抱温暖而柔软,父亲的拍肩有力而沉稳。
回到二楼自己那间熟悉的房间,弟弟晓峰已经被抱到床上睡熟了。詹晓阳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弟弟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窗外是熟悉的、寂静的乡村夜晚。然而,他的内心却如同涨潮的大海,久久无法平静。
“家……”
这个字眼,在他心中激荡起无比复杂的涟漪。前世,他曾在社会的浮沉中迷失,也曾感受过人情冷暖,最终在失去许多后,才恍然惊觉“家”的无可替代。正是那份刻骨的失去与遗憾,才换来了这次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他回来了。他不仅要牢牢守护自己出生的这个家,让父母安享晚年,让弟弟前程似锦;他还要倾力去构建和温暖刘小惠的那个家,让那位饱经风霜的母亲能挺直腰杆,让心爱的女孩再无后顾之忧;更重要的是,他要用自己的全部努力,去创造一个属于他和刘小惠的、充满爱与希望的、崭新的、共同的家!
家,是永恒的城堡,是漂泊灵魂最终的归宿,是奋斗不息的全部意义所在。
想到这里,詹晓阳的心中涌起一股磅礴的力量感和无比清晰的使命感。
窗外,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见证的眼睛。
在对家的深深眷恋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中,詹晓阳终于抵挡不住连日奔波的疲惫,沉沉睡去。
返城的前夜,在宁静与暗涌的思绪中,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