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礼宾客坐满厅堂,真心道贺的却屈指可数。贾颜冷冷扫视在场众人——除了个别地方官员,大多是世家家主、富商乡绅。这些人前来,多半是为探听风声。
随着朝廷消息陆续传来,这些人都已察觉新法势微。但他们更担心柯政会在最后关头孤注一掷。今日能安稳在座的,并非都是清白之人。其中不乏根基深厚的地方豪强,连柯政都要再三权衡。这些盘踞地方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掌控着大量人口田产,若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全因在柯政到任前就妥善处理了田产问题。虽未尽善尽美,但柯政为清查隐田、充实国库的大计,也只能选择适度妥协。
在孔德庸主持下,拜师仪式顺利进行,无人敢造次。只是那些本地士族,此刻已在心中将贾颜这个彻底除名......
贾颜恭敬地为柯政奉上拜师茶,正式确立师徒名分。
柯政一生未曾收徒,膝下也无子嗣入仕。这意味着他毕生积累的人脉资源,都将由贾颜继承。
简短训导后,柯政起身对众人说道:老夫走遍大乾山河,见过太上皇治下的盛世,也目睹近年天灾人祸的惨状。既见识过纸醉金迷的奢靡,也经历过生死一线的危局。但始终问心无愧,脚踏实地走到今日。
收贾颜为徒,与新法无关,只因他与老夫怀有同样的赤诚之心。新法成败不过寻常事,老夫生死亦不足道。但若有人胆敢对我徒儿不利,休怪老夫不讲情面!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令在场众人心头一颤。近来江南动荡皆因雍王府与贾雨村而起,世家大族虽有心搅局,却难敌雍王府铁腕。反倒是柯政保全了不少人,并教导朝堂规矩。
此刻他突然转变态度,众人皆知这是 ** * 的警告。一个恪守规矩一辈子的清官若打破常规,后果将难以预料。
贾颜明白这是恩师在为他争取时间。距科举尚有两年,过早显露锋芒必招祸患。他上前含笑说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眼下局势渐明,大家也该松口气了。家师行事虽不得已,但绝非雍王之流,新法试行自有公论。
这番话令众人暗自点头。即便对柯政心存不满,也不得不敬佩其为人。谁都看得出,柯政与新法官员此番是抱着必死之心为国效力。反观雍王府先是观望,继而雷霆出手,江南世家十有 ** 都折在他们【敏感内容较多,无法继续输出】
即便是贾颜这等人物,面对无垠沃野时也不禁热血沸腾。这份深植血脉的渴望,绝非人力所能抑制。
若能令粮仓充盈,土地的价值自然日渐式微。届时何需朝廷威逼,乡绅们自会争先求变。贾颜胸有成竹,自有妙策让这些地主心甘情愿献出地契......
柯政冷眼环视,见众人目光皆聚于贾颜身上,当即挺身挡在前方:诸公听真!先前十余桩刺杀案的幕后主使,老夫至今尚未公之于众!
这番恫吓如雷霆炸响,满座宾客顿时面无人色。正当气氛凝固之际,门外忽传急报:相爷,八百里加急军情!
柯政脸色陡变,厉声道:速送内室!见众人疑色更甚,贾颜轻叹:寒衣,封锁此地,擅离者杀无赦!
遵命!李寒衣话音未落,身影已如幽灵般立于贾颜身侧。满堂哗然中,一老者暗中示意侍卫出头。那侍卫佯装莽撞高呼:凌侯莫非真当自己是这方天地的......
嗤——
血光乍现,一颗头颅飞旋而起。李寒衣依旧静立原处,仿佛从未出手。森然杀意令众人如坠寒渊......
内室中,军报上寥寥数字却重逾千钧:太皇太妃薨逝,太上皇呕血昏厥,三日未醒。
柯政指尖微颤,贾颜与孔德庸亦神色凝重。此事牵一发动全身——若太上皇就此驾崩,新政根基必将动摇。那些幡然醒悟的旧臣若与勋贵联手反扑,数年改革恐将功亏一篑。
老夫必须即刻返京!柯政须发戟张,如今清流骨干尽在地方,朝中无人制衡,那些魍魉之辈怕是要兴风作浪!
柯政沉吟道:以老夫的身份与清誉,当能镇住这场 ** 。
孔德庸眉头紧锁:事出突然,柯相此时返京恐遭群臣围攻。各地推行新政的官员即便得信也难及时回援。依老朽之见,不如暂留此地主持大局,趁消息未扩散之际,将新政在江南彻底落实。只要稳住江南,朝堂 ** 便不足为虑。
柯政虽有所动,终是摇头:非是老夫犹豫,实因此事涉及雍王与甄家。若老夫滞留江南,局势恐更难收拾。雍王所为已损国本,老夫先前放任,正是要让这隐患彻底暴露。如今京城动荡,必须设法稳住雍王,老夫离京反是上策。
贾颜附和:先生明鉴。若留江南,雍王必疑朝廷设局。但若先生毫无顾忌地离开,雍王反会松懈,继续暗中经营。眼下争分夺秒,依学生之见,先生不仅要走,更要大张旗鼓......
有些话不便明言,譬如雍王与宁王的密谋,又如其新收编的势力中早已安插众多眼线。
柯政默然颔首,长叹一声。此刻最忧心太上皇龙体的,除却惶恐的承元帝,恐怕就是柯政了。太上皇尚未完全交权,若生变故,他多年心血将付诸东流。柯政恨不能插翅飞回京城。
孔德庸缓声道:既如此,老朽愿随柯相返京。途中可顺道拜会衍圣公府,邀衍圣公同赴京师。
柯政讶然:德庸先生......
孔德庸摆手笑道:柯相为国为民,老朽虽年迈,亦可略尽绵力。
这何止是略尽绵力?孔德庸在士林中的威望犹胜衍圣公,堪称文坛北斗。有他与衍圣公同行,纵不能万无一失,也远胜原先谋划。
贾颜难抑心中澎湃。谋划已久,却未料到能邀得衍圣公与孔德庸同赴京城。孔德庸年迈,若不愿前来,途中稍有差池便难以交代。至于衍圣公,常人根本请之不动。面对绝对权势,任何计策都显得徒劳,衍圣公府正是这般存在......
见事态已定,贾颜说道:先生,学生也该速速回京了。想必贾府此刻已得消息,怕是乱作一团。
有尘护送,先生安全无虞。待至神京,再与先生相见。
柯政与贾颜返京路径不同,且柯政身为两淮提督,需奉诏方可回京。即便立即动身,也需先派人快马递折,并有意放慢行程。在圣旨未到前,他只能在苏鲁交界等候,待旨意下达方能速返京城。
柯政郑重嘱咐:若你先回京,遇不忍言之事,切记莫生事端。纵有人挑衅,只当犬吠。此辈心狠手辣,勿中其计。贾颜明白其忧虑,但眼下即便太上皇驾崩,承元帝才是首当其冲,他这学生倒无大碍。
辞别柯政与孔德庸,贾颜至前院冷眼环视众人,默然离去。李寒衣紧随其后。这般沉默反倒令众人惴惴不安。出府衙后,贾颜低声道:速离城,尽快赶回!李寒衣会意,驾车疾驰出温州府。城外弃马毁车后,二人化作流光遁去。
傍晚时分,应天府贾府后宅。贾颜刚至便被唤往荣庆堂。贾母急问:这孩子去哪了?京中有变,明日须速归。堂上除贾府女眷外,薛姨妈、宝钗、宝琴、邢岫烟、李玟、李琦皆在。贾颜宽慰道:已知晓此事。老太太安心,此事不涉家宅,暂不返京亦无妨。
凤姐儿忙问:当真?众人闻言皆默。探春嗔道:何时了还顽笑!老太太都急得身子不适了,好生说话!众女忍俊,探春却顾不得许多。贾颜笑道:见你们过于紧张,缓和些罢了。薛姨妈轻咳问:究竟是否返京?她近来虽未住贾府,却常寻机来访,贾颜从未令其失望。
贾颜正色道:自当返京,但无需急切。此事确与贾家无干,诸位宽心。见凤姐儿等人犹欲追问,他无奈道:有你们在,真好!
既然得了消息,就该即刻动身。
眼下须得谨慎行事,莫要给有心人可乘之机。恪守臣子本分,闭门谢客方为上策。
贾母频频颔首道:
策哥儿所言极是,此时纵使与咱们无干,也不该招惹是非。回去后让府里的小辈们都安分些!
策哥儿既已归来,明日一早便启程。凤丫头再去瞧瞧车马可曾备妥,记得多铺些软垫。
你们都回去再清点一番,莫要临行时才发现遗漏了什么。
来时走的是水路,如今河面冰封自是不能行船。加之今冬雪势颇大,官道难行,更遑论要久居车中?
老太太,车驾不必用府里的。我已从会馆调来五十辆四轮马车,路上能安稳些。
听闻四轮马车,姑娘们皆是眼前一亮。先前在会馆见过这等价值不菲的车驾,宝钗还笑言非世家大族用不起。那马车行驶平稳,内里宽敞,简直如同移动的厢房!
湘云掩唇轻咳,待众人目光聚来,促狭地对探春道:
三姐姐,咱们想坐那四轮马车,你说使得不?
探春羞恼道:
你与我说甚?他都说了调来五十辆,还不够你坐的?
众姊妹忍俊不禁,连贾母与薛姨妈都舒展了眉头。凤姐儿瞧着她们打趣探春,暗想你们问她作甚?合该问我才是!这会馆可有我的份子呢!
李纨盘算道:
备下五十辆马车,府中还需再留六十辆备用......贾母摆手打断道:
不必全数返京,留些丫鬟婆子在金陵照应,待来年春暖花开再乘船北上。策哥儿的马车轻便迅捷,五十辆足矣。余下的就留在南边支应。
凤姐儿甩着绣帕应道:
老太太放心,今晚就把随行名册理出来,保准不耽误明儿启程。
薛姨妈插话道:
还得提前派人打点沿途驿站,按行程订好客房才是。
此番回京须得低调行事,不便惊动沿途官员。凤姐儿抿嘴笑道:
这回带的人少,正好日日尝三娘子她们的拿手菜,人多了反倒累着她们。
众人说笑间,气氛融洽,不多时便各自散去。
刚出荣庆堂,湘云就拽住贾颜衣袖:今儿去哪了?等了你整日不见人影,还以为你走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