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水木大学藏书阁高大的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林墨接到梁先生电话时,正在基建处审核一份物料清单。听闻梁先生为模型的事情需要他回来学校一趟,他当即放下手头工作向王副科长请假,准备赶往学校。
“梁先生找我有事,我回学校一趟。”林墨一边收拾图纸,一边对刚好进来送资料的陈敏说道。
“梁先生?”陈敏眼睛一亮,她早已从林墨口中多次听闻这位建筑泰斗的学识与风骨,心中仰慕已久,“林墨……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一直非常敬佩梁先生,有很多关于古建筑和家具的问题想请教他。”她的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和恳求,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林墨。
林墨略感意外,但看着陈敏充满期待的神情,想到她对传统美学的热爱,便点了点头:“也好,梁先生学识渊博,尤其对古建与家具融合之道见解独到,你去听听肯定有收获。不过,”他提醒道,“先生不喜虚礼,我们自然些就好。”
“我明白!”陈敏用力点头,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
两人骑着自行车,穿过秋意浓郁的街道,来到水木园。藏书阁内,梁先生正对着工作台上几座刚刚完成主体结构的微缩模型发愁,旁边站着两位请来的老师傅——木匠李师傅和泥瓦匠王师傅,也都是一脸愁容。
“先生。”林墨轻声唤道。
“林墨,你来了!”梁先生闻声抬头,脸上露出宽慰的神色,随即看到林墨身后的陈敏,微微颔首示意。
“梁先生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是陈敏,在林科长单位做家具设计工作,一直非常仰慕您……”陈敏上前一步,恭敬地问候,语气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
梁先生温和地笑了笑:“陈敏同志,不必客气。既然是和林墨一起来的,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他随即转向林墨,指着工作台上的模型叹道。
“你看看,这几座牌楼、亭阁,形制、结构都已无误,可就是太‘新’了,崭新的木头、光洁的瓦片,毫无岁月沉淀的韵味,怎么看都像是刚出厂的工艺品,而不是历经风雨的古建。”
“我想让它们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旧意,那种历经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风吹日晒、温和使用的状态,可李师傅和王师傅试了几次,不是痕迹过于刻意斧凿,就是效果不均,难以把握分寸。你看看有没有办法”
李师傅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无奈道:“梁先生,不是我们不尽心,这做旧比做新难多了!下手轻了没效果,下手重了又像故意做坏,这火候实在难拿捏。”
王师傅也附和:“是啊,尤其是这砖石基座的风化感、瓦当的苔藓意,用颜色调出来总觉着假。”
林墨走到工作台前,仔细审视着那几座精巧的模型。脑海深处【传承之径】中学过的许多关于材料老化、自然侵蚀的细微感知与处理技巧如快速浮现。
他沉吟片刻,转头对梁先生和两位老师傅说道:“先生,李师傅,王师傅,做旧不是简单地破坏或染色,而是要模拟自然之力作用的痕迹,其核心在于‘因材施法’和‘适度控制’。”
他拿起一座亭子模型,指着木构件解释道:“比如这木料,要做出温和的旧意,不能砂纸胡乱打磨。我们可以先用稍硬的鬃刷,顺着木材纹理方向反复刷磨,去除过于尖锐的棱角和过于鲜亮的表层木纤维,模仿长期使用和风吹雨淋形成的柔和边缘与细腻质感。”
“对于需要重点体现磨损的部位,比如扶手、门槛,可以用裹着细砂布的软木块,模拟人手和脚步经年累月的接触,进行局部、不均匀的轻磨,关键是要有深浅变化,不能一道平。”
接着,他又指向泥瓦部分:“至于砖石瓦作,追求的不是脏,而是岁月沉淀的层次感。”
“可以用极细的石粉、土粉,掺入少量清水和微量胶质,调成极稀的浆液,用软布蘸取,薄薄地、不均匀地拍打在表面,待半干时,用干软布轻轻拂去浮粉,留下仿佛渗入材质的微尘。”
“对于苔藓感,则可以用更稀的绿色、灰色矿物颜料水,用喷壶极细密地、间断性地喷溅,形成若有若无的斑点,绝不能连成一片。”
林墨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备用的边角料和工具,亲自示范。他的动作轻柔而富有节奏,眼神专注,仿佛能感知到材料在岁月长河中可能发生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那鬃刷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刷磨都恰到好处;那调制的浆液在他掌控下,呈现出无比自然的灰度。
李师傅和王师傅看得目不转睛,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和钦佩的神色。
李师傅若有所思地看着,“顺着纹理刷磨,保留质感!我以前就知道用砂纸猛打,都打‘死’了!林工你这法子,是做‘活’了旧!那如果是用在.......咳。”
林墨皱眉看了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赶紧止住话头。
王师傅也激动不已:“原来要用这么稀的浆,还要拍打、拂拭!我以前调得太浓,直接刷上去,可不就假了嘛!林工,您这手上感觉,真是绝了!”
两位老师傅都是实诚人,得了真传,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对着林墨连连道谢。林墨连忙摆手:“两位师傅言重了,我也只是总结了一些前人的经验。关键在于多试,找到每种材料最适合的‘度’。而且这种程度的做旧只能瞒过平常人的眼睛,眼神再厉害点用点心都能分辨出来,不过对于我们的模型应该也够了”
另一边,陈敏则恭敬地站在梁先生身旁,趁此机会提出了心中积攒的许多问题。
“梁先生,我一直很好奇,古建筑中的空间布局,比如亭台楼阁的错落与开合,对古代家具的形制与摆放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梁先生对这位好学的年轻后辈颇有好感,捻须微笑,耐心解答:“问得好。建筑是宏观的‘器’,家具是微观的‘用’,二者本为一体。”
“譬如明代厅堂,空间高敞,梁架疏朗,其内的家具如翘头案、扶手椅,也相应显得挺拔、空灵,线条舒展,与建筑气势相呼应。”
“而清代某些内檐装修繁密的居室,家具则趋于精巧、厚重,装饰增多,以适应更为私密和装饰化的空间氛围。理解古建,有助于你把握不同时期家具的‘气场’与‘尺度’。”
他又指着模型上的斗拱和窗棂:“再看这些建筑构件本身的形态、纹样,更是家具装饰的直接灵感来源。家具上的牙子、券口、绦环板,其纹饰与造型法则,与建筑中的雀替、挂落、隔扇心一脉相承。所谓‘土木之工,不可擅动’,其‘法式’与‘意蕴’,是共通的。”
陈敏听得如痴如醉,梁先生的话仿佛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层设计哲学的大门,让她对“新中式”的理解不再局限于形式的拼贴,而是开始触及空间、器物与人之间那根无形的文化纽带。
她不时提出自己的理解和新问题,梁先生都一一给予精辟的指点。
藏书阁内,一边是林墨与老师傅们围绕“做旧”技艺的实操传授;另一边是梁先生与陈敏关于古建与家具渊源的深入探讨。阳光静静移动,尘埃在光柱中舞蹈,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醇厚。
当林墨协助两位师傅初步掌握了做旧的要领,陈敏也心满意足地结束了请教时,夕阳已将天边染红。告别了梁先生和两位依旧兴奋讨论着新技法的老师傅,林墨和陈敏推着自行车,漫步在洒满金色余晖的校园小径上。
“今天真是收获太大了。”陈敏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脸上洋溢着汲取知识后的满足红晕。
“梁先生的见解让我茅塞顿开,感觉以前很多模糊的想法都清晰了。还有你,”她侧头看向林墨,眼中闪着光,“看你教两位师傅做旧,感觉你不仅懂设计,懂结构,连做旧的手法都懂。”
林墨看着远处被的教学楼飞檐,语气平和:“万物皆有理,做旧也不过是理解并顺应材料在时间中的变化之理。能帮上梁先生和两位师傅的忙,我也很高兴。”
陈敏看着他沉静的侧脸,听着他淡然却蕴含智慧的话语,心中一份悸动再次悄然涌现。
冬日的寒风掠过四九城家具总厂一分厂高耸的烟囱。历时两个月的磨合与优化,新生产线的运行状况终于出来了。
当周明轩总工将那份墨迹未干的统计报表放在王厂长办公桌上时,连一向沉稳的王厂长也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脸上涌现喜悦。
“好!太好了!”王厂长的手指划过报表上那些对比鲜明的数据,“生产效率提升百分之九十!产品一次验收合格率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五点三!综合生产成本下降百分之十八!老周,你们辛苦了!这证明我们联合体的路子走对了!现代化、集约化的方向是对的!”
这份成绩单迅速传遍了轻工部。部里领导高度重视,在专项会议上明确指出,四九城家具总厂的成功经验具有示范意义,要求二分厂建设务必加快步伐,尽快形成新的出口增长极。
有了部里的明确支持和一分厂实实在在的效益背书,二分厂的建设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原本还有些滞涩的物资调配渠道瞬间畅通无阻,各种建设材料、关键设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抵工地。
施工队伍也士气大振,日夜轮班,工地上灯火通明,打桩声、混凝土搅拌声、金属构件安装声交织成一曲激昂的建设交响乐,进度一日千里。
为了进一步激发全厂职工的积极性和归属感,总厂领导班子经过研究,决定大幅提高职工福利。
不仅年终奖金有了显着提升,还增设了多项生产竞赛奖励,改善了食堂伙食。工人们干劲十足,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作为总厂一员的自豪。
这股春风也吹到了一年一度的工级考核上。四九城家具总厂作为行业的标杆和部里的重点企业,其职工报名参加工级考核,资格审查自然是一路绿灯,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厂里的布告栏前,围满了查看报名通知和讨论考核事宜的工人。
林墨因为不久前才刚刚通过了七级木工的考核,今年便没有再报名。他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在二分厂建设的扫尾和技术难点攻坚上,以及利用业余时间,系统梳理自己融合各派所学的心得,为未来可能开展的培训班默默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