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厂工地的喧嚣,牢牢占据了林墨绝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陈敏发现自己若想找到他,办公室已是十有八九扑空,那熟悉的身影更多是扎根在了那片尘土与钢铁交织的工地上。
她开始不自觉地走向工地边缘,,总能很快锁定那个清瘦而挺拔的身影。他或许正半蹲在刚支好的模板前,用水平仪一丝不苟地校验着精度;
或许正指着图纸,与身旁满脸油污的老师傅大声讨论着什么,神情专注而认真;
又或许,在众人束手无策时,他会顺手接过工具,亲自上手,调整一个复杂的节点。刨花飞溅,焊光闪烁,他那双握笔的手操控着笨重的工具,却依然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沉稳与精准。
陈敏就那样安静地等林墨忙完再过来请教。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工地的嘈杂与凌乱,反而觉得那个沉浸在工作中的林墨,身上散发着一种格外吸引人的力量,踏实,可靠,仿佛任何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这天下午,她又来到了老地方。远远地,她看见林墨正和一位老师傅蹲在地上,对着摊开的图纸指指点点。他没有立刻发现她,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静静观察。
只见他眉头微锁,专注地听着老师傅的诉说,偶尔点头,偶尔提出疑问。那专注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林墨终于直起身,习惯性地用胳膊抹去额头的汗水。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扫过周围,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陈敏同志?”林墨有些意外,快步走过来,带着一身淡淡的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这里灰大。”
陈敏压下心头那点不自然,推了推眼镜,将手里的几份草图递过去:“关于产品的一些色彩搭配方案,想听听你的意见。看你最近都泡在工地上,只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
林墨接过草图,就站在路边翻看起来。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很快便进入了工作状态。
“这个暖灰色调的想法不错,比较沉稳,”他指着其中一张草图说,“但搭配这个亮金属色可能有点跳。陈敏同志,你觉得如果换成哑光质感的深铜色,会不会更内敛一些?”
陈敏凑近了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深铜色?我倒是没试过这个搭配。不过听起来确实更符合我们想要的风格。”
“你看这里,”林墨下意识地往她这边靠了靠,指尖在图纸上轻轻划过,“如果在这个转角处用深铜色做点缀,既保留了金属的质感,又不会太过张扬。”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陈敏近在咫尺的目光。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林墨这才发现,陈敏的睫毛很长,镜片后的眼睛像含着秋水般清澈。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轻咳了一声。
“我是说……这个方案还需要再斟酌。”他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
陈敏的嘴角微微上扬:“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么其他几个方案呢?特别是这个青绿色系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林墨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图纸上,认真端详了片刻:“青绿色本身很好,但用在这个大型设备上可能显得过于轻飘了。如果非要使用,不妨降低明度,增加一些灰度,让它看起来更沉稳。”
“原来如此……”陈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对工业设计的色彩把握还是不够准确。”
“不不不,”林墨连忙说,“你的色彩感觉很好,只是工业产品和艺术品的考量不太一样。你提出的这几个方案都很有创意,只是在实用性上需要稍作调整。”
等他快速给出几条中肯的意见后,才恍然意识到两人还站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有些歉意地说:“这里太乱了,要不我们回办公室谈?”
陈敏却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不用了,正事说完了。倒是你,林大科长,整天这么泡在工地,也该换换脑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地发出邀请:“中央美院资料室新到了一批关于岭南建筑装饰的图册,里面有些木雕纹样很有意思,感觉会对我们新中式的设计有启发。明天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林墨略一沉吟。二分厂的建设虽忙,但主要节点都已步入正轨,抽个半天时间去汲取些灵感也确实有必要。他抬头看向陈敏,发现她正用一种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那目光中似乎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好,”他听见自己说,“谢谢您提醒,明天下午我安排一下时间。”
陈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说好了,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美院门口等你。”
这样的邀请,在最近变得频繁起来。有时是新的典籍资料,有时是某个有趣的临时展览,陈敏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而林墨也渐渐发现,自己开始期待这些短暂的相处时光。在枯燥的技术图纸和繁忙的工地管理之外,这些关于艺术和美的交流,成了他生活中一抹难得的亮色。
除了美院之约,陈敏有时也会以感谢他在设计上帮忙为由,提出请他吃饭。
这天傍晚,她又来到了工地。这一次,她特意等到了下班时间。
“林科长,上次那个柜体结构多亏你提点,不然我可要钻牛角尖了。”她笑盈盈地说,“晚上有空吗?我知道附近新开了一家店,味道还不错,我请你尝尝。”
林墨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浑身都是尘土,脸上还带着疲惫。但听到陈敏的话,他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陈敏同志你太客气了,讨论设计是分内的事,怎么能让你破费。”
“那你就是不肯赏脸了?”陈敏故意板起脸,眼中却闪着俏皮的光。
“不是这个意思,”林墨连忙解释,“只是……哪有让女同志请客的道理。”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我知道有家老字号的面馆,手艺地道,价格也实惠,我请你吧?”
陈敏忍不住笑了:“好啊,那就让你请。不过下次一定要让我请回来,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你讨论设计了。”
结果自然是林墨不由分说地抢在前面付了钱。坐在简陋却干净的面馆里,陈敏看着他认真拌面的样子,面条在他手中翻飞,酱料均匀地包裹着每一根面条。他的动作熟练而专注,就像在工地上调试设备一样一丝不苟。
“给你,”林墨将拌好的面推到陈敏面前,“这家的炸酱面是一绝,你尝尝。”
陈敏接过面条,看着他因为抢着付钱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里又是好笑,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这个男人,在工地上可以指挥若定,在技术问题上可以锋芒毕露,偏偏在这种人情往来上,却保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朴实和坚持。
“林墨,”她轻声唤道,在他抬头看向她时,递过一张纸巾,“你脸上沾到酱了。”
林墨愣了一下,接过纸巾胡乱擦了几下,却没能擦对地方。陈忍俊不禁,索性又抽了一张纸巾,探过身去轻轻帮他擦掉脸颊上的酱渍。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指尖隔着纸巾不经意地触到他的皮肤。林墨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整张脸。
“好、好了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好了。”陈敏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面。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那关心与靠近,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可以深入探讨专业、值得尊重的工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