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目光从地脉裂缝上收回,指尖的灵光未散。那圈暗红纹路跳动之后,便再无动静,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错觉。但他知道不是。
他缓缓抬起右手,不再去碰残存的符笔,也不再依赖外物。眉心符纹微动,通天箓在胸前轻轻一震,一道极细的紫线自箓面延伸而出,缠绕至指尖,如同血脉相连。这一笔,不借外力,不引天地共鸣,只由心出。
第一笔落下。
空中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痕迹,形如初开之痕,似有若无,却让整个洞府的气息为之一凝。这不是简单的符文勾勒,而是将“太初”之意直接注入虚空。符未成,意已先至。
这便是心定之后的画符——不争快慢,不论形质,唯求与道相合。
第二笔将起,他的指稍顿了半息。
不是犹豫,而是察觉。
地底那圈暗红纹路再次搏动,这一次不再是轻跳,而是像脉络般缓缓扩张,裂隙边缘渗出一丝极淡的灰雾,无声弥漫。雾气不沾身,可当它掠过玉台一角时,原本残留的焦黑符痕竟微微扭曲了一下,像是被无形之手揉皱的纸页。
玄阳不动声色,反而放慢了节奏。
他没有强行续笔,也没有加固防护,而是以太极轮转之意,在落笔前的刹那,将灵光藏于虚中。那一笔“阴阳裂变纹”,并未直书其形,而是先划出半弧,随即收势,再从另一侧逆向补全,两段光影交错,中间留有一隙空白。
这一笔,看似未完成,实则已成。
因为真正的符意,并不在完整的图形里,而在那流转的间隙之中。刚中有柔,实中含虚,如同潮水退去时露出的礁石,看得见,却抓不住。
就在最后一丝灵光归位的瞬间,空气忽然变得滞重。
不是压迫,也不是寒冷,而是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就像耳边响起一段熟悉的曲调,却被某个音符悄然篡改,虽仍连贯,却已失真。
玄阳眉心金光一闪,立刻察觉异常来源:他刚刚绘出的第一笔“太初之痕”,本应稳定悬浮,此刻边缘竟泛起细微波纹,像是水面倒影被人投石搅动。更诡异的是,那波纹的走向,并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符律,反倒像是某种反向推演,试图将“始”字之意逆转为“终”。
有人在改他的符。
不是破坏,是篡改。
他眸光微沉,右手悬停半空,未动第三笔。他知道是谁来了。
混沌魔神从未真正现身,也无需现身。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书写”的否定。它不杀生,不毁物,只消站在规则之外,轻轻拨动一丝道意,就能让万法崩解于无形。
而现在,它正试图抹去这一笔“太初”。
玄阳闭眼,神念沉入识海。
在那里,通天箓静静悬浮,紫气流转如河。他不再急于对抗,而是将意识沉入最底层,追溯最初学符的记忆——乾三连如何起势,坤六断怎样收尾,那些最基础的符文结构,早已刻入骨髓,成为本能。
他开始默诵。
不是为了施法,也不是为了聚灵,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这些符,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答案很快浮现。
每一笔,都源自他对天地的感知;每一个转折,都来自他对大道的理解。他不是在模仿谁,也不是在复刻古法,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听懂了世界的语言。
既然如此,何惧改写?
他睁眼,目光清冷如霜。
右手再次抬起,这一次,他没有急着落笔,而是将指尖轻轻点在眉心,引动符纹之力,使神识外放,如网铺开,笼罩整幅未完成的符图。
他在等。
等那股篡改之力再次出现。
片刻后,异变再生。
第二笔“阴阳裂变纹”的中空之处,忽然浮现出一道反向轨迹,颜色偏暗,质地模糊,像是用左手描摹右撇子的字迹,形似而神非。那轨迹缓缓推进,意图填补空白,一旦闭合,整道符文就会变成“阴阳倒错”,寓意大乱将生。
正是混沌魔神想要的结果。
玄阳嘴角微动,终于动了。
他右手疾划,不是补全,也不是抹除,而是在那反向轨迹即将合拢的刹那,于其侧方虚点三点,形成一个极小的三角构型。这并非正式符文,而是一种“锚定式”,用来标记异常节点。
三点落定,空中顿时一颤。
那道篡改的轨迹猛地一顿,仿佛撞上了看不见的墙。紧接着,原本平稳运行的灵光开始回旋,围绕着三点形成微弱涡流,将入侵的灰雾逼退寸许。
这是第一次,玄阳没有被动承受,而是主动设防。
但他并未追击。
他知道,这种层次的对抗,拼的不是力量强弱,而是对“道”的理解深度。对方能改符,是因为它站在规则之外;而他若想守住,就必须让自己的符意变得无法被定义——既非完全有序,也非彻底混乱,介于两者之间,方可立于不败。
于是他改变策略。
接下来的几笔,他不再追求完整成型,而是有意留下破绽:一笔中断,一笔偏移,一笔迟滞。每一道都像是失误,可细细看去,又都在某种隐秘节奏之中,如同乱石铺街,看似无序,实则步步为营。
符图逐渐扩展,主框架初现轮廓,辅纹交错分布,虽未完成,却已隐隐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稳定感。
混沌魔神似乎察觉到了危险。
地脉深处的灰雾骤然翻涌,裂缝边缘的暗红纹路接连搏动三次,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次轻微的空间扭曲。那股篡改之力再度袭来,这次目标明确——直扑符图核心节点!
玄阳早有准备。
他在核心区域预留了一处“假眼”,外形酷似关键枢纽,实则为空壳陷阱。当那股灰雾涌入其中时,他立刻催动通天箓,将积蓄已久的紫气顺着三点锚位猛然释放。
轰!
无形震荡扩散,整个洞府的灵气剧烈翻腾,玉台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那道入侵的轨迹当场崩解,灰雾倒卷而回,缩入地缝深处。
短暂的寂静降临。
玄阳呼吸略重,额角渗出一层薄汗。这一击虽成功驱敌,却也耗去了他近半恢复的灵力。更重要的是,他清楚这只是开始。
果然,不到十息。
地底那圈暗红纹路最后一次搏动,随后缓缓平复。但就在它归于沉寂的刹那,一道影子悄然浮现在裂缝上方。
没有实体,没有轮廓,只是一片比黑暗更深的存在,静静地悬在那里。它不散发气息,也不制造声响,可只要目光触及,心头便会升起一种荒谬感——仿佛眼前不该有这个东西,它本就不该存在于这片空间。
混沌魔神,终于临场。
玄阳抬头,与那片虚影对峙。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那影子缓缓下沉,离地三尺便停住,下方的石面竟无声凹陷,形成一圈环形压痕。与此同时,玄阳正在绘制的第四笔“五行流转环”,笔势忽然一滞,灵光凝而不发,像是被冻在了半空。
他尝试继续推动,却发现每一次运力,体内经脉都会传来一阵奇异的阻塞感,仿佛血液流动的方向被悄悄调转。
这不是攻击,是干扰法则。
他咬牙,强行以太极意引导紫气逆行一周天,总算稳住心神。然而就在此刻,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嗤”声。
不是来自外界。
是他自己画出的第一笔“太初之痕”,正在缓慢褪色。
那声音,是符文消解的声音。
玄阳眼神一凛,右手猛然下压,指尖凝聚最后残余的灵光,朝着第五笔的关键转折处狠狠划去——
要抢在一切被抹除之前,把下一个锚点钉进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