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光在空中凝而不散,最后一笔收束的刹那,整幅符图轻轻一震。那道细微裂痕并未扩大,反而被一股内敛的金纹缓缓包裹,如同藤蔓缠绕枯枝,悄然弥合。玄阳指尖微颤,却没有收回,而是将通天箓中残存的一缕紫气顺着经脉推至掌心,注入符心深处。
光芒渐稳。
五彩流转的光晕自符图中心荡开,层层叠叠的画面浮现而出——朝歌城楼崩塌,火光映红夜空;昆仑十二仙首低垂,跪拜于昊天殿前;赵公明立于西岐战场,手中长鞭断裂,身躯倒下,天地间雷云骤聚又散。
一切看似顺理成章。
玄阳眉心符纹却微微一跳。他双目未闭,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帧画面,神念如丝,悄然探入符光之中。第一幕朝歌倾覆,煞气冲霄,劫力凝聚如实质,符合大劫将启之象;第二幕群仙归位,气运交汇,亦无破绽。可当画面停驻在赵公明陨落那一瞬时,他的手指忽然一顿。
不对。
此人倒下之际,天地非但未降劫罚,反而有生机自地脉涌出,隐约与血海方向相连。更奇怪的是,本该伴随金仙陨落而震动的三十三重天界碑,竟毫无反应。这不像命终,倒似……退场。
他不动声色,继续查看后续片段。姬发执剑步入王宫,脚步沉重,面容隐现挣扎。画面一转,其父姬昌卧病在床,烛火摇曳,下一瞬剑光闪过,帷帐染血。预示着弑父夺权,人伦尽毁。
玄阳眸光微冷。
他见过姬发,那人身负仁德之气,行事谨慎,纵然面临大义取舍,也断不会以私欲乱纲常。此象若为真,必引天怒人怨,可符中所显,周围气机平稳,连一丝因果反噬都未曾激起。太过平静,反而虚假。
他缓缓收回神念,右手轻抬,万灵拂尘自肩后滑落,握于掌中。拂尘尾端轻轻一扬,不带风声,只在符图上方划过一道极细的弧线。清光掠过“赵公明战死”那一幕,画面表面依旧清晰,可在触及的瞬间,光影边缘泛起一圈涟漪,如同水面被无形之物搅动。
痕迹出现了。
真正的天机不可篡改,但可以误导。混沌魔神未能毁符,便在符成之际,悄然置换了几处关键节点的意象锚点。这些地方本就因果未定,模糊难测,稍加扭曲,便足以乱人心智。若他依此符所示布局,极可能误判形势,错斩盟友,放任真正危机滋长。
玄阳坐回玉台边缘,青衫贴身,拂尘横置膝上。他闭目片刻,神念再度沉入符图内部,沿着七处虚势构建的脉络逐一追溯。第一处偏移出现在雷泽气运线,原本应连接东海龙族支脉的符纹,被一丝极淡的灰芒牵引半寸,转向血海深处。那里本不该有大规模介入的契机,除非……冥河老祖提前出手?
再往上溯,乾卦主轴下的坤纹分支,确有一段伪命格轨迹嵌入其中。这段轨迹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截取了某次占卜残片,重新拼接而成。伪造者深知姬发性格弱点——他对权力的恐惧远胜欲望——便以此为切入点,制造出“被迫弑父”的假象,诱使观符者认定其心性将变。
手段极其隐蔽。
若非他曾在通天箓中留存过往推演记录,对比之下难以察觉。而这正是混沌魔神的目的:不求彻底颠覆真相,只求在他心中埋下疑虑。一旦他对盟友生出防备,对局势产生误判,便是对方得逞之时。
他睁开眼,指尖轻点眉心,将三处异常节点封入通天箓内。符图仍悬于空中,五彩光芒未散,幻影层层叠叠,仍在循环播放那些虚假画面。他没有摧毁它,也没有放任不管。错误本身也是一种线索,尤其是精心设计的错误。
他忽然想到,在符文即将完成的最后时刻,那团混沌虚影并非强行冲击,而是发出一声低语般的叹息。当时以为是败退之兆,现在看来,更像是……确认。
确认陷阱已设下。
混沌魔神知道无法阻止符成,于是放弃硬撼,转而利用他对未来的渴求,诱导他接受一个“看似合理”的结局。越是细节完整、逻辑自洽的画面,越可能是精心布置的迷障。真正的杀机,或许正藏在那些未被篡改的部分背后——因为敌人要让他相信,剩下的都是真的。
玄阳伸手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置于膝前。他以指尖蘸取一点精血,开始复刻符图中的乾卦主轴。血痕落下,却不急于绘制完整,而是先标出已被篡改的那一段伪命格接入点。接着,他从记忆中调出原始推演数据,一笔一画对照修正。
玉简上的符纹逐渐成形,与空中符图略有不同。他在剥离虚假之后,试图还原最初的轨迹。然而,就在他即将补全“人道昌隆”分支时,指尖突然一顿。
血线停在半空。
他察觉到一丝异样——修正后的路径虽然符合大道韵律,但缺少某种“必然性”。仿佛这条路确实可行,却并非唯一。这意味着,未来仍有变数,而混沌魔神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大胆篡改。
他放下玉简,抬头望向符图。
此刻,“姬发弑父”的画面再次浮现,剑光落下,鲜血溅在床沿。这一次,他不再关注人物动作,而是凝视背景中的烛火。火焰明明灭灭,本无异常,可每当剑光闪现,火苗总会轻微右倾,像是受到某种无形气流牵引。
这种偏移极细微,若非反复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玄阳瞳孔微缩。他终于明白,篡改者并非完全虚构,而是借用了真实场景的一部分,再进行局部替换。那烛火的摆动节奏,与血海深处某座阵法的脉动频率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幅画面虽假,但拍摄它的“视角”,曾真实存在于血海上空。
敌人不仅修改了结果,还伪造了一个“亲眼所见”的过程。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符图正前方,右手贴向光幕。灵力透入,不为破坏,只为感知残留的气息波动。果然,在“赵公明战死”那一幕的底层,藏着一段极微弱的共鸣频率,与通天教主佩剑的剑鸣极为相似。
难道……有人冒充截教之人传递消息?
他收回手,神色未动,心中却已掀起波澜。这场干扰,不只是为了误导他,更像是在测试他的判断力。每一道虚假画面,都在试探他对哪些人、哪些事最为信任。一旦他因怀疑而动摇,便是落入更深的圈套。
洞府内一片寂静。
符光依旧流转,幻影不断重播。玄阳站在原地,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未来影像,落在最深处那一道尚未完全显现的暗线之上。那是整幅符图的最后一个节点,原本应当显示量劫终结后的天地格局,可此刻却被一层薄雾笼罩,无法看清。
他伸出手,准备拨开那层迷雾。
指尖刚触到光幕,符图突然轻轻一颤。
雾气翻涌之间,隐约浮现出一座宫殿轮廓,檐角高挑,金瓦映日,分明是天庭样式。可殿门前立着的身影,却身穿黑袍,背对镜头,身形修长,左手持一卷残破竹简,右手悬于半空,似在书写什么。
玄阳的手停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