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灵光悬在焦黑的符痕上方,微弱却未熄。那道断裂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裂口边缘泛着残存的暗芒,仿佛曾有力量在此处奔涌,又被硬生生截断。玄阳的手没有落下,也没有收回,只是静静停在那里,如同等待某种回应。
洞府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地脉深处的震动早已平息,裂缝中翻涌的黑气也悄然退去,只留下一圈暗红纹路,隐没于石缝之间,看不出来历,也不知其意。
就在这静得近乎虚无的瞬间,天地气机忽然一滞。
不是压迫,也不是冲击,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降临。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无声低头,连残留在符纸上的最后一丝灵气,也都微微震颤起来,像是臣服,又像是敬畏。
一道紫气自虚空垂落,不疾不徐,无声无息。它不像寻常灵光那般刺目,也不带半分威压,可一旦出现,便让所有杂乱的气息自动归顺,仿佛这才是这片天地最本源的秩序。
老子来了。
他踏步而来,足下并无莲花显现,可每一步落下,玉台周围的碎石尘灰竟自行退开三寸,不留痕迹。他身穿素袍,发髻简单束起,眉心一点太极缓缓轮转,既不快,也不慢,与天地呼吸同频。
玄阳察觉到他的到来,欲要躬身行礼,右肩刚动,一股温和之力便托住了他的手臂,不让其弯下腰去。
“不必。”
声音清淡,如风拂过山涧,不起波澜,却直入人心。
“你已从地上站起,何须再低头?”
玄阳沉默,手指依旧悬在半空,未动分毫。他知道师尊所言非仅指身体——那一跪,是伤,是败,更是对道的质疑;而那一站,则是意志的回归。如今他已起身,礼数反倒成了多余。
老子目光落在他染血的右手,又缓缓移向那幅残破的符图。符纸早已焦裂,主纹断裂,辅节点尽数崩解,唯有中心一处还残留着半笔未完成的轨迹,歪斜而倔强。
片刻后,老子开口,语调未变,字字却如钟鸣:
“符不成,再画便是。”
玄阳心头猛然一震。
这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这是复述——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他昏迷前说过的那句话。
那时他伏在地上,意识将散未散,口中喃喃,以为无人听见。可原来,有人听见了,且记住了。
老子继续道:“此言出自你心,亦合于道。大道无情,然信者得通。你不问天允否,只问自己能否再画一笔——这便是道种不灭。”
话音落,洞府内的气息仿佛被重新梳理了一遍。那些盘踞在识海中的低语——“你所绘非天意,不过妄念”——竟如冰雪遇阳,悄然消融。
玄阳闭了闭眼。
那一瞬,他感到胸口的通天箓微微发热,不再是因反噬而颤抖,而是像被唤醒了一般,轻轻共鸣。拂尘横置膝前,尘尾虽沾着血污与灰烬,此刻却隐隐透出一丝温润光泽。
老子并未多言,只站在玉台边缘,静静看着他。
“太极主守,非怯也,乃待时也。”他缓缓道,“阴极阳生,败中藏机。今你身伤道损,反是洗尽浮华之时。不必急复旧观,先安其心,心定则道明。”
玄阳睁开眼,目光与师尊相接。
那双眼深如古井,不见喜怒,也不见悲悯,可里面却仿佛映着整片星河,包容万象,不动而化。
他忽然明白。
这一战,不只是为了完成一张符。混沌魔神要毁的,从来都不是符本身,而是他对符道的信念。它要让他怀疑:你写的真是大道之言吗?还是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的执念?
可师尊告诉他——
信,即是道。
只要他还愿意画下去,哪怕笔断、符毁、身残,道就在那里。
老子不再说话。紫气渐隐,身影也开始淡去,如同晨雾遇阳,无声消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脚步声都未曾有过。
但他的话语,却像刻进了这片空间,久久不散。
玄阳独自立于玉台前,许久未动。
然后,他缓缓放下拂尘,双手合拢,将那片从玉台缝隙中拾起的焦边残符,轻轻覆在胸前的通天箓上。动作轻柔,像是在安放一件至宝。
他没有急于运转灵力,也没有再去触碰符笔的残骸。
相反,他闭上了眼。
呼吸渐渐放缓,一吸一呼之间,节奏平稳如潮汐。每一次吐纳,都不再是为了恢复灵力,而是为了让心沉下去,沉到最深处。
昔日所学诸符,在脑海中逐一浮现。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这些最基础的符文,不再是外在的图形,也不再是需要记忆的规则,而是化作了体内自然流转的节律。
他终于懂了。
符不在纸,不在笔,也不在箓中。
符在心与道相合之处。
当心不动,意不乱,哪怕手中无笔,眼前无纸,符意也能自然显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眼。
眸中星河流转,眉心符纹隐现金光,比以往更加内敛,也更加深邃。他抬起右手,指尖凝聚一点灵光,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太”字。
这一次,没有刻意勾勒,也没有强行引动天地共鸣。可当最后一笔收势,整个洞府的灵气竟自发汇聚,在那虚空中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散去。
万籁无声,却似有无数低语在回应这一笔。
他知道,自己的道,回来了。
不是靠强行续画,也不是靠逆转伤势,而是因为心定了。
心若不定,画千符也是徒劳;心若已定,一笔便可通天。
他站在玉台前,未动一步,未落一笔。
拂尘斜插于地,残符贴于箓上,指尖灵光微闪,随时可启。
地脉深处,那圈暗红纹路忽然轻轻一跳,像是某种心跳的回响。
玄阳的目光垂落,看向那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