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三日,苏菱安的意识如沉舟,在无边无际的血色海洋中漂浮。
直到第三日破晓,一缕冰冷的刺痛自心口炸开,将她从噩梦的深渊中猛然拽回现实。
她豁然睁眼,视野中的昏暗被两点幽幽的金芒撕裂。
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那双眼瞳里只有一片堪比万年玄冰的死寂与冰冷。
“醒了?”
叶寒舟清冷的嗓音自一旁传来,带着三天未眠的沙哑。
他一直守在这里,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脸色比窗外的残月还要苍白。
苏菱安没有回应,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隔着衣料,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原本象征着她生命之源、力量之本的“心源印”,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不再是简单的光点,而是一朵繁复诡异的缠枝莲纹,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烙印在骨血之上,正随着她的心跳,一明一暗,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律动。
更奇特的是,这莲纹竟与她体内那口几近干涸的灵泉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一股若有似无的吸力从莲纹中传来,仿佛要将灵泉最后一点生机也榨干。
苏菱安神念一动,沉入自己的芥子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空间内,原本生机盎然的灵田草药已然枯萎大半,时间流速被催发到了极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七日之限,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逼近。
外界一日,此间七日。
他们斩断她与外界灵泉的联系,再催动她空间的时间,是想让她在绝望中迅速枯萎、灵力耗尽而死!
好狠毒的计策。
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并未出现。
苏菱安的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那笑意不达眼底,淬着森然的寒光。
“他们以为断我灵泉,就能困住我?”她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可笑。我早就不靠它活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心口那朵缠枝莲纹骤然一亮,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霸道的力量顺着经脉瞬间游遍全身!
这力量不属于灵泉,不属于天地灵气,它……源于她自己的血脉,源于这朵诡异的莲花!
叶寒舟一直紧盯着她的脉象,此刻,他猛地抽回手,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苏菱安的脉搏,平稳、强大,甚至比全盛时期还要……诡异。
那不再是纯粹的灵力奔涌,而是夹杂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来自幽冥深渊的阴冷生命力。
他没有追问苏菱安的变化,而是将一份写满了朱砂批注的古籍推到她面前,声音凝重如铁:“沈知白的情况,我弄清楚了。”
他彻夜不眠,翻遍了所有关于替命邪术的记载,终于在一本残缺的《血海异闻录》中,找到了一个词——“灯影重叠”。
“这不是单纯的替死之兆。”叶寒舟的指尖点在“寄生标记”四个字上,每一个字都仿佛浸透了血,“这是血海意志植入的‘寄生标记’。血海,一个以执念和情感为食的古老存在。凡是对某人、某物心怀极致强烈执念之人,无论是爱是恨,都会在心神最脆弱的时刻,被它的意志悄然侵蚀,种下标记。”
他抬起眼,看向苏菱安,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冰冷的结论:“标记会以宿主的执念为养料,不断壮大,最终将宿主彻底转化为血海的傀儡,一个……只为执念而生的魔物。所以,沈知白对你的‘爱’,不是因,而是果。是标记放大了他的情感,并以此为食。原来‘爱’,也是蛊。”
苏菱安的目光落在古籍上,金瞳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早就猜到了,沈知白的偏执已经超出了常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镇远侯府的旧宅早已化作一片废墟,沈知白就跪在这片废墟的正中央。
他双手被特制的玄铁锁链反缚在身后,形容枯槁,曾经清润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正死死地盯着向他走来的苏菱安。
“你来了。”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苏菱安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帮你查归心门的线索,他们藏在北境的祭坛,我知道入口。”沈知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我只有一个条件——”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道:“若我彻底入魔,控制不住自己……求你,亲手杀了我。”
这是一种最绝望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正在变成怪物,也知道自己无法回头。
苏菱安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沈知白眼中的清明几乎要被再次涌上的疯狂吞噬时,她才缓缓点头。
“好。”一个字,冰冷而决绝,“若你成敌,我必不赦你。但你助纣为虐,害我至此,今日之罪,我也记下了。”
这笔账,恩怨分明,她从不含糊。
就在他们达成这脆弱协议的瞬间,一道身影匆匆从远处奔来,是一名归心门的来使。
他看到被缚的沈知白,脸色一变,急声道:“少主!门主有令,请您立刻回去,血祭大阵……”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道小小的黑影“嗖”地一下从苏菱安身后窜出,正是那只通体漆黑、形似猫崽的小桃。
它没有攻击,只是死死咬住了那名来使的衣角,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一双兽瞳里满是厌恶与警惕。
苏-菱安眼神一凝:“小桃?”
小桃龇着牙,回头看了她一眼,神念断断续续地传来:“脏……这人身上……有好浓的、腐烂的‘爱’的味道!”
那来使脸色剧变,竟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仿佛被小桃点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把他拿下!”叶寒舟厉喝一声,几名隐在暗处的叶家护卫瞬间现身,将来使死死按住。
苏菱安看着这一幕,心底的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寄生标记、执念为食、腐烂的爱……归心门,或者说他们背后的血海,正在用一种她前所未闻的方式,编织一张天罗地网。
回到暂住的庭院,墨鸦早已等候多时。
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机关脸上,此刻竟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了那枚从不离身的机关眼核心。
核心被激活,在半空中投射出无数光影碎片。
齿轮转动的轻微声响中,那些碎片开始飞速旋转、拼合。
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
那是北境之战中,死在她面前的百人队。
为她断刀的校尉、抱着灯柱死不瞑目的灯守童、为她卜算后吐血身亡的命纹婆婆,还有那些魂灯燃尽、至死仍在冲锋的普通士兵……
画面定格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跨越了生死与战火,遥遥望向同一个方向——苏菱安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那口型却清晰无比。
墨鸦的机关手微微颤抖,将那些无声的唇语捕捉、汇聚、翻译。
四个冰冷的大字,重重地砸在苏菱安的心上。
“愿护菱安。”
不是诅咒,不是怨恨,而是……守护。
墨鸦那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解析了他们最后的精神波动……他们不是被你克死的祭品……他们是自愿燃烧生命,为你挡下必死一击的……盾。”
苏菱安的脑海仿佛有惊雷炸响。
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的巨石,那份害死同胞的愧疚与罪孽,在这一刻,被这四个字击得粉碎!
他们不是因她而死,而是为她而死!
归心门用他们的“守护”执念,布下了一场嫁祸于她的惊天血祭!
一股难以言喻的滔天怒火,夹杂着蚀骨的悲恸,从她的胸腔中轰然引爆!
“好……好一个归心门……”苏菱安低声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却听得一旁的叶寒舟和墨鸦遍体生寒。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化不开的杀意与疯狂。
“你们要借‘爱’杀我?”她缓缓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瞳眸深处,血色翻涌,仿佛有岩浆在燃烧,“好啊——”
她猛地伸出右手,指甲划破掌心,一滴殷红中带着点点金芒的血液滚落。
“我便让这世间所有的‘爱’,所有的执念,烧穿你们的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掌心的血液并未滴落,而是化作一道血线,诡异地倒流,没入她心口的缠枝莲纹之中。
莲纹瞬间绽放出妖异的红光,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归心门幽深的地底,那座常年涌动着粘稠血液的巨大祭坛血河,突然毫无征兆地掀起滔天波澜!
祭坛最核心的位置,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咔嚓”一声,崩裂开一道微不可见的细纹!
苏菱安仰起头,夜风吹动她的长发,两行金色的血泪再次从她眼角滑落。
但这一次,血泪并未滴下,而是在滑至下颌时,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逆流而上,重新回到她的眼眶之中!
当最后一滴血泪消失,她那双金瞳的深处,赫然凝成了一道猩红如血的繁复咒印!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恐怖气息,自她体内苏醒。
叶寒舟和墨鸦惊骇地后退一步,他们看着眼前的苏菱安,只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
那还是他们认识的苏菱-安,但又仿佛是……从九幽地狱归来的复仇神只。
苏菱安缓缓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气息,那道猩红的咒印也隐入金瞳深处。
她的目光穿透夜色,望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北境祭坛遗址的方向,也是归心门的巢穴所在。
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平静得令人心悸。
“墨鸦,北境祭坛的精确方位。”
“叶寒舟,封锁此地,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那名来使。”
她下达着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夜,已经深了。今夜的子时,将是一个清算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