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拂过荒庙,带走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死寂。
苏菱安缓步而出,身后那口枯竭了百年的灵泉,此刻正漾着月华般清澈的光晕,泉水满溢,活了过来。
她素手轻抬,一滴灵泉水珠便乖巧地悬浮于掌心之上。
水珠滴溜溜地旋转,内部却未映出她的倒影,而是折射出上百张临终前的面孔。
那些面孔上再无半分痛苦与不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平静。
经由她心源印的重新编织,他们最后的执念,已化作一条条肉眼不可见的“情念锁链”,一端连着他们消散的魂魄,另一端,则紧紧缠绕在她的心脉之上。
“你们以命护我,我便让你们的守护,成为我最锋利的刀。”她轻声低语,仿佛在对那百位亡魂立下誓言。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叶寒舟手中托着一盏尚有余温的药盏,深邃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忧虑。
“你要用自己做饵?”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菱安接过药盏,指尖的微凉与盏壁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她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他们以为,用无数人的‘爱’与‘守护’就能筑成一座囚笼,将我困死其中,最终成为他们想要的模样?那我就让他们看看,当这份‘爱’,爱到发疯时,究竟会灼伤谁。”
话音未落,她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镇远将军府废墟最深处的地牢里,阴冷潮湿。
沈知白赤着上身,壁火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枚枚淬了药液的银针刺入自己胸前的穴位,以剧痛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残余蛊毒。
他面前的石桌上,摊着一张从归心门秘典上撕下的残卷,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对“腐爱之息”的解析。
“……此息非毒非香,乃心蛊所吐之雾,无形无质,唯遇‘深执之念’则生根发芽,诱人心甘情愿,献祭所有……”
他正凝神推演,地牢的铁门外,突然传来小桃压抑而急促的低吼,那声音不似人言,更像野兽的示警:“西巷!第三间!墙缝里……有又甜又腥的味道!”
几乎在小桃话音响起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地牢另一侧的阴影中掠出。
墨鸦那只由精巧机关打造的左眼红光一闪,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朝着西巷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机关将实时影像投影在沈知白面前的墙壁上——西巷第三间荒废的民宅,在一面不起眼的承重墙内部,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中,三枚已经熄灭的魂灯残芯,正浸泡在半凝固的血污里,可怖的是,它们竟像三颗微弱的心脏,还在有规律地微微搏动。
当苏菱安赶到时,那股甜到发腻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引来一滴灵泉水,精准地滴落在其中一枚魂灯残芯上。
泉水触及残芯的瞬间,光华流转,一幕幻象在她眼前展开:一名身着归心门服饰的细作,正跪在这三盏魂灯前,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苏菱安多年前随手丢弃的旧药囊,脸上是如痴如醉的狂热,口中喃喃自语:“神女……只要您能活着,我这点微末性命,又何妨……”
画面消散,苏菱安的眼神骤然冷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空气。
“又是‘自愿’?又是‘守护’?”她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蛆虫,竟连旁人心中最纯粹的善意,都要拿来腌成喂养蛊虫的毒菜!”
她拂袖一挥,将三枚搏动不休的残芯悉数收入随身空间。
唇边,一抹冰冷而残酷的笑意绽放开来:“既然你们这么想死,这么想用你们的‘忠心’来铺就我的‘神路’……那我就成全你们。”
当夜,月色如血。
苏菱安孤身一人立于镇远废墟的中央广场。
她以那百位北境死士的命火残念为引,布下了一座巨大的“虚情阵”。
阵法启动,一股浓郁的生命力混合着濒死的衰败气息冲天而起,完美地模拟出她身受重创、命悬一线的假象。
暗处,叶寒舟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烬霜之力,与阴影融为一体,手中长剑的剑意早已锁定四方。
地牢中,沈知白引指尖血为墨,正在飞快地绘制着一张“情念波动图谱”,捕捉着每一个因阵法而来的异常念头。
三更时分,夜最深沉。
两道黑影撕裂夜幕,如鹰隼般从高空俯冲而下,目标直指阵法中心的苏菱安!
他们的速度快到极致,杀意凛然,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触及苏菱安的瞬间,两人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们手中的短刃,并未刺向苏菱安,而是猛地调转方向,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献祭此身,护神女永生!”
两人齐声狂吼,温热的鲜血并非溅落在地,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两道血线,射向虚空之中,仿佛在与某个遥远的存在建立联系。
“想死?经过我同意了吗?”
苏菱安眸光一寒,根本不给他们完成献祭的机会。
脚下灵泉之力轰然爆发,清澈的水流化作通天水幕,瞬间将两人困于其中,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她缓步上前,纤长的指尖轻柔地划过其中一人的额头,心源印微光闪动,开始强行读取他最后的残念。
破碎的画面涌入她的脑海——归心门那座阴森的祭坛上,大祭司沙哑的声音仿佛毒蛇的嘶鸣:“记住,执念越深,越易成蛊……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死她,而是要让她身边每一个‘爱她’、‘护她’的人,都为她而死,死在她面前。当最后一个守护者的执念在她眼前崩溃,当她的心被无尽的‘爱’与‘死’撑到破碎,那片无垠的血海,自可堂而皇之地入主其身……”
苏菱安猛地收手,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带着一种彻骨的嘲弄。
“原来,你们想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心?”她看着眼前两名被困在水幕中,因献祭失败而力量反噬,脸上露出惊恐与不解的黑衣人,缓缓说道:“好啊——那我就让你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心碎成刀’。”
话音落下的刹那,被她心源印触碰过的那名黑衣人,瞳孔骤然放大,眼中倒映出的不再是苏菱安冰冷的面容,而是一张灿烂到极致的微笑。
下一刻,他七窍之中同时涌出黑血,身体软软倒下。
另一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可还没等他发出惨叫,同样的一幕在他眼中上演,他也在那颠倒众生的微笑中,生机断绝。
死前最后一刻,他们看到的,竟是自己毕生所求的“神女”,对他们露出了最温柔的笑。
水幕散去,两具尸体倒在地上,血腥味与那股甜腻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苏菱安看都未看他们一眼,只是抬头望向了黎明前最深沉的夜空。
废墟的风吹动着她的衣袂,卷起她身上那股混杂了百人执念与无尽杀意的气息。
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