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大炎王朝,南疆边陲,一个刚学会走路的苏姓孩童在睡梦中突然凄厉地哭喊起来,他的母亲惊恐地发现,孩子白嫩的手腕上竟凭空裂开一道细长的血口,鲜血不住地向外涌,诡异的是,血珠并未染红被褥,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滴入地板的缝隙,消失无踪。
京城相府,年过古稀的苏氏大儒正于书房笔耕不辍,蓦地,他握笔的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毛笔脱手坠地,染开一团墨渍。
他惊愕地低头,只见一道整齐的裂口横亘于干枯的皮肤上,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指尖滴落,同样没入地底,不见踪影。
北境军营、东海渔村、西域商路……天下九州,无论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凡苏姓之人,皆在同一瞬间遭遇了这般诡异绝伦的景象。
恐慌与哀嚎,在寂静的黑夜中此起彼伏,汇成一曲绝望的悲歌。
同一时刻,远在万里之外的北境极寒祭坛,凛冽的寒风如刀,卷起漫天冰雪。
一名身着玄色长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血祭吏,正肃立于百丈祭坛之巅。
他手中,一本厚重无页的古籍缓缓展开,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生死簿。
随着天下苏姓之人的鲜血滴入大地,生死簿的空白页面上,一道道猩红的血痕凭空浮现,交织成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名录。
“第九万三千七百二十人……第九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血祭吏的声音沙哑而冷酷,带着一种完成仪式的狂热,“献祭完成。”
他缓缓合上生死簿,血光内敛。
他抬头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夜,看到那个注定要走上绝路的身影。
“千面老祖,”他低声呢喃,语气中满是恭敬,“您要的‘孤独之路’,已经铺至她的脚下。斩尽血脉,断绝尘缘,从今往后,她将是这世间最孤独的人,再无任何软肋。”
归心门,静室之内。
苏菱安猛地从入定中惊醒,毫无征兆地单膝跪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胸口处,那枚代表着她血脉源头的“心源印”正疯狂闪烁,其上光芒明灭不定,带来一阵阵如同刀剜火烧般的剧痛,仿佛要将她的心脏生生剥离!
剧痛之中,无数破碎而真实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了,那个在南疆啼哭不止的孩童,正捂着流血的手腕,眼中满是茫然与恐惧;她看见了,那位在祠堂中跌坐于地的老妇,对着满堂苏氏先祖的牌位,流下浑浊的血泪;她甚至看见了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在睡梦中惊醒,绝望地看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床褥,腹中胎儿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那流淌的每一滴血,都与她的心跳共鸣,那每一声哀嚎,都仿佛在她灵魂深处回响。
“不……不……”苏菱安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与泪水混合着滑落。
她终于明白了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从何而来。
“他们在用我的血脉……杀我的族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杀意自她心底轰然引爆!
这是针对她,针对苏氏一脉最恶毒的诅咒与屠杀!
他们要让她亲眼看着、亲身感受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走向死亡,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与孤绝中沉沦!
“我叫苏菱安!我的命,由我,不由天!”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眼中血丝密布。
在这一刻,她没有丝毫犹豫,强忍着心源印碎裂般的痛楚,疯狂催动体内那道神秘的灵泉!
灵泉本是滋养她经脉的圣物,此刻却在她决绝的意志下,悍然逆转方向,化作一道沛然莫御的洪流,狠狠撞向那枚剧痛的源头——心源印!
灵泉之力逆流而出,不再是滋养,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武器!
金色的泉水穿透她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化作了千丝万缕、肉眼难辨的金色丝线,顺着那无形的血脉联系,沿着大地深处那条由无数苏姓之血构成的轨迹,狂暴地反溯而上!
她要夺回那些血!她要斩断这恶毒的献祭!
“菱安,住手!”一声暴喝自身后响起,叶寒舟的身影如电而至。
他察觉到了苏菱安体内那股毁天灭地般暴动的灵力,毫不犹豫地出手,企图封住她的经脉,强行中断这自毁般的行为。
然而,他的手掌尚未触及苏菱安的身体,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霸道的力量猛然自苏菱安体表爆发!
一套镌刻着无数神秘名纹的战甲虚影瞬间浮现,甲胄上的纹路流光溢彩,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叶寒舟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狠狠震飞出去,手臂上瞬间凝结出一层寒霜,更有数道裂纹蔓延开来,深可见骨!
“你不能去!”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爬起,对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嘶吼,“这是一个陷阱!这阵法就是要引你动情,动怒,动用你的血脉本源!你一旦出手,就正中他们下怀!”
苏菱安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已是血泪纵横,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却被无尽的哀伤与滔天的杀意所填满。
她一步步走向叶寒舟,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因寒气而龟裂的脸颊。
她的声音沙哑而空灵:“可是……若我不救他们,我苏菱安,凭什么承载这‘真名’?”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滴殷红如宝石的心头血,不由分说地渡入叶寒舟口中。
“记住我……”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太多,“若我回不来,就用这滴血,烧了这归心门,为我陪葬!”
说罢,她毅然转身,再无半分留恋!
就在此时,一旁的墨鸦机关体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它那金属身躯上镌刻的古老纹路竟在此刻自发亮起,与苏菱安身上逆流的灵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指令……守护……”墨鸦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起,它猛地探手入胸,竟硬生生将自己作为核心能源的机关心拆了出来!
那颗机关心上,金粉流转,它用自己冰冷的指尖,以金粉为墨,在地面上迅速绘制出一个繁复无比的“引魂阵”。
“小姐!”小桃泪流满面,她看懂了墨鸦的意图,毫不犹豫地跪坐在阵法中央,拔出发簪,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一划!
“小桃的命是小姐给的……我还能……再为你流一次血!”
鲜血涌入阵眼,引魂阵瞬间光芒大作!
一道顶天立地的守护者虚影在阵法之上再次浮现——正是那位手持长剑、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这一次,她的虚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穿透虚空,落在小桃的额前,一只虚幻的手轻轻抚过。
一道只有小桃能听见的声音,在她灵魂中响起,仅仅三息。
“……谢你,唤醒我族最后的光。”
与此同时,北境祭坛之上,风雪骤停。
那被血祭吏收集而来的亿万血滴,在祭坛上空汇聚成一片翻涌的血雾。
血雾不断凝结、压缩,最终化作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血色阵法。
阵法中央,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
那人影的面容在急速变幻,忽而为慈眉善目的老者,忽而为意气风发的少年,忽而为妖娆妩媚的女子……仿佛集世间万千面相于一身。
最终,那张脸孔缓缓定格,化为一名温婉动人、眼含慈爱的中年女子——那张脸,竟与苏菱安早已逝去的母亲,一模一样!
千面老祖,终于现身!
他,或者说“她”,抬起手,仿佛能跨越万里空间,轻柔地抚摸着虚空中苏菱安的脸颊轮廓。
“我的好菱安……”“她”的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娘不是要你死,是要你……真正地活一次。”
而就在这道声音响彻天地的瞬间,归心门内,苏菱安已然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体内的灵泉之力彻底爆发,引动着从四面八方逆流而回的苏氏之血!
那不是一条河,那是从九州大地深处喷涌而出的血色狂潮,正以她为中心,疯狂汇聚!
名纹战甲的虚影在她身上寸寸凝实,从模糊变得清晰,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彻底苏醒,将她包裹。
她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决绝的杀意,撕裂了夜空,回荡在天地之间!
“你们流的血,我一滴都不会浪费——”
她的声音,化作最冰冷的誓言。
“我要它,变成杀你们的刀!”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脚下的大地轰然龟裂,无尽的血色洪流破土而出,冲天而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猩红。
而苏菱安,就立于这血色风暴的最中心,她的身躯,即将成为承载这滔天血海的唯一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