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浪翻涌,腥风扑面,那是由十万份生命烙印熬炼而成的怨毒之海。
然而苏菱安立于其上,竟如履平地。
她每踏出一步,脚下汹涌的血水便会凝结成一道血色晶阶,托举着她,仿佛朝拜君王。
也就在此时,她身上那件残破的名纹战甲终于迎来了它迟来的完整。
液态的金色铭文从她四肢百骸的皮肤下渗出,不再是烙印,而是活物!
它们如拥有生命的藤蔓,沿着她的身躯疯狂攀爬、交织、缠绕,最终覆盖了每一寸肌肤。
那不再是冰冷的甲胄,而是流淌的第二层皮肤。
每一道符文都在震颤,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低语,汇成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我名,苏菱安!”
这声音,是宣告,是觉醒,更是战吼!
她双眸燃起金焰,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如一颗流星坠入阵法最核心的血池旋涡。
在身体触及血面的瞬间,她右手一翻,那枚承载着家族传承的古玉在她掌心急剧变形,化作一柄剔透锋利的短刃。
噗嗤一声,苏菱安面无表情地将玉刃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闷哼。
鲜血并非喷涌,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从伤口处凝聚成一颗璀璨夺目的血色光球。
这便是苏家代代相传,以心头血为引才能激活的最终底牌——“心源印”!
“轰!”
心源印爆燃,如同一轮血色太阳在阵心升起。
那原本用于炼化她的灵泉之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发出一声欢畅的嗡鸣,裹挟着那十万份被强行抽离的假血,以一种悍然决绝的姿态,逆流而上!
血河倒卷,天地震荡!
在这逆流的血脉长河中,无数破碎的虚影开始浮现。
那是铭刻在每一滴血液深处的执念与不甘。
一位白发苍苍的炼药长老,虚影已经残破不堪,却依旧维持着炼丹的手势,他将自己最后的心头血滴入丹炉,嘶哑地咆哮:“以我之血,换苏氏一缕丹火不灭!”
一位身披残甲的女将,半截断剑插在身前,用身体死死护住身后的阵法一角,哪怕魂飞魄散,依旧瞪着前方,怒吼道:“犯苏氏者,死!”
最让苏菱安心神剧震的,是一位温柔的妇人。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在那血色滔天的末日景象中,旁若无人地低声哼唱着安眠曲,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对怀中孩子最纯粹的爱与守护。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属于苏家血脉中无数母亲的缩影。
一幕幕,一声声,一道道不屈的意志,在心源印的光芒照耀下,被彻底点燃。
十万份假血不再是污秽的祭品,而是十万个不屈的英魂!
它们汇聚在一起,与苏菱安自身的心跳达成共鸣,轰然唱响了一首响彻天地的悲壮战歌——《心源长歌》!
“哈哈……哈哈哈哈!”
立于阵眼最高处,一直冷眼旁观的千面老祖忽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中没有了之前的阴毒,反而带着一丝欣慰,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看着那以自身心血引动万千残魂的苏菱安,缓缓点头:“你终于……不再是个孩子了。”
话音未落,他的面容开始急剧变化,皱纹褪去,轮廓变得柔和,最终,定格成了一张苏菱安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脸——苏母的脸。
“娘?”苏菱安瞳孔骤缩,心神巨震。
“孩子,当年我骗了你。”‘苏母’的声音温柔而又残酷,“我说‘逃出去就能活’,其实是想让你活到最后。因为归心门的秘密,需要一个‘锁心之人’来守护。而成为‘锁心之人’的条件,就是献祭掉所有血脉羁绊,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孤独者。只有这样的人,在最后关头,才不会犹豫,才会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一切,去封上那扇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深深扎进苏菱安的心里。
原来所谓的逃生,不过是另一场更大献祭的开端。
她就是那个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后的祭品。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没有出现。
苏菱安抬起头,那双燃烧着金焰的眸子,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你演得很像,但你忘了。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别信她。”
真正的苏母,用最后的生命告诉了她真相的碎片!
“你……”千面老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如同冰川崩裂的巨响划破天际!
“咔嚓!”整个血祭大阵的结界被一道无匹的剑光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道白衣身影裹挟着漫天风雪闯入,快得如同一道银色闪电。
是叶寒舟!
他无视了周围狂暴的血能,目光死死锁定在苏菱安身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苏菱安面前,不等她反应,右手并指如刀,竟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一颗燃烧着银白色霜焰的水晶心脏,被他硬生生挖了出来!
那是他一身修为的精华所在——烬霜心核!
“你的孤独,我来烧了!”
叶寒舟低吼一声,将那颗滚烫而又冰冷的心核,猛地按进了苏菱安胸前那件液态名纹战甲的核心处!
冰与火,极致的寒冷与极致的炽热,在这一刻轰然交融!
名纹战甲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金色与银色的符文交织狂舞,苏菱安的气息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狂暴涨!
“不!”远处的血祭吏发出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一直守护在阵法边缘的墨鸦机关体,在叶寒舟破阵的冲击下,已经布满裂痕。
但它眼中红光闪烁,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中的金属刻刀化作一道流光,狠狠刺入大阵的基石之上。
伴随着机体崩裂的刺耳声,四个大字被深深烙印在阵基上——“主名永存”!
心可灭,名不亡!
而在遥远的归心门内,一直昏厥不醒的小桃,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豁然睁开,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焦距,她望着祭坛的方向,用一种干涩而又急切的声音,喊出了一个词:“姐姐……”
那是她自幼失忆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在这一刻尽数汇于苏菱安一身。
她缓缓举起由古玉所化的心血之刃,那刀刃之上,流转着十万英魂的歌唱,燃烧着叶寒舟的霜焰,更承载着她自己不屈的意志。
“断!”
一剑斩落!
斩的不是敌人,而是那条连接着她与十万假血的血脉锁链!
锁链应声而断。
刹那间,失去了束缚的十万份假血,连同那逆流的灵泉之力,化作一场璀璨夺目的光雨,失去了目标,转而向着它们最初的施术者——血祭吏,疯狂反噬而去!
“啊——!”
血祭吏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就在那光雨中被瞬间蒸发,化为飞灰。
千面老祖看着这一幕,脸上僵硬的表情化为释然的微笑,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随风消散。
“你赢了……孩子。”他最后的声音在风中飘散,“真正的‘锁心之人’,从来不是什么祭品,而是……破局者。”
轰隆隆!
随着主阵者与祭品契约的同时瓦解,巨大的祭坛开始寸寸崩塌。
苏菱安胸口的心源印光芒一闪,沉入了她的心口深处,逆流的灵泉也尽数归于她的体内。
那柄古玉短刃,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化为一捧晶莹的齑粉,随风而逝。
漫天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苏菱安静静地立于一片废墟之上,身上那惊天动地的铭纹战甲缓缓褪去,重新化为铭文,沉入肌肤之下。
一切都结束了。
可就在这时,她只觉得心口猛地一凉,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眼前,原本已经崩塌的废墟景象骤然消失。
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毫无征兆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这并非幻觉,那粘稠的血腥味,那刺骨的阴冷,真实得令人发指。
那片她夜夜梦见的血海,此刻,降临了现实。
海中,无数枯槁的黑色枝丫在血水中诡异地摇曳着。
而在每一根枝丫的顶端,都盛开着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
就在她目光触及的瞬间,成千上万朵血莲齐齐绽放,每一朵莲花的莲心之中,都缓缓睁开了一只冰冷、漠然的金色竖瞳。
无数只金瞳,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她。
紧接着,一个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由无数声音重叠而成的低语,在她的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归来……归来……”
也就在同一时刻,在那片废墟之中,墨鸦早已残破不堪的机关核心深处,一枚不属于它原本构造的、漆黑如墨的微小齿轮,忽然“咔哒”一声,缓缓嵌入了主传动轴。
随即,一声极轻的、带着一丝玩味与得逞的笑声,从那堆破铜烂铁中,悄然响起。
那笑声,绝不属于墨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