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门的废墟之上,晨雾如泣,萦绕着断壁残垣。
苏菱安素手捧着一捧灰烬,那是曾许她一世荣华,欲也将她全族推入深渊的赐婚诏。
她一步步走向灵泉池,神情是死水般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不屈的烈焰。
灰烬撒入泉水,尚未沉底,界变陡生!
“嗡——”
一声来灵魂深处的颤鸣,让苏菱安猛然按住胸口。
那枚自幼佩戴、温润无瑕的古玉,此刻竟如一颗狂乱的心脏,隔着衣衫剧烈震颤,频率和她的心跳悍然共振!
她低头,只见白玉之上,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裂纹正疯狂蔓延,每一道裂纹深处,都渗出妖界的血光,仿佛玉石内囚禁着一个即将破壳而出的血色魔神。
“啊!”苏菱安痛哼一声,只觉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像是被煮沸了一般,沿着经脉横冲直撞,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灼痛,几乎要将她焚为灰烬。
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同一时刻,大周王朝,乃至天下九州,凡有“苏”字烙印之处,都发出耀眼的光芒!
京城,苏家祠堂。
那数百枚沉寂了百年的紫檀木牌位,在无人看管的祠堂内,竟迸发出赤红的光芒,随後在“噼啪”的脆响中,无火自燃!
升腾起的不是黑烟,而是与苏菱安古玉裂纹中一模一样的血色。
城西,天下第一的“镇远镖局”总舵。
库房深处,一面墙上挂满的、刻有“苏”氏家徽的刀鞘、剑鞘,乃至弓臂,在同一瞬间,尽数化作飞灰,一缕缕血气冲破屋瓦,直上云霄。
更有甚者,在乡野村落,在贩夫走卒的家中,那些他们虔诚供奉,用以祈福避祸的“苏氏平安符”,也在此刻燃烧殆尽!
无论是珍藏在锦盒中的,还是随意贴在门楣上的,尽数化作一抹血色,融入了这场席卷天地的诡异仪式。
千万道血雾从四面八方升起,在天穹之上汇聚,最终竟凝成一条横穿天际的血雾长河!
那长河的目标明确无比,跨越千山万水,无视空间阻隔,如同一支追魂夺魄的利箭,直直朝着归心门废墟中,那个正被血脉烧的娇弱身影——苏菱安的心口,悍然冲来!
天地变色,风云倒卷!
“别动!”
一道冰冷而急切的声音在耳畔炸响。
叶寒舟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苏菱安身侧,快到仿佛他从未离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苍白修长的手指瞬间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一股极致凌冽的烬霜之力,如冰蛇般缠绕而上,试图镇压她体内暴走的气血。
“你的血在沸腾。”叶寒舟的声音比他的力量更加冰冷,但那双深邃的墨眸中,欲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的指尖轻轻刮过苏菱安白皙的颈侧,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片繁杂而神秘的暗金色纹路,如同神明的刺青。
“这不是灵泉的反应……”他眸色骤然冷冽如刀,“是血脉在认主!”
话音未落,另一道身影踉跄着冲入废墟之中。
是墨鸦!
他那由无数精密机械构成的身躯此刻正剧烈颤抖,胸腔内传来“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轰鸣。
他那颗独一无二的机械心,无数细小的齿轮竟在自行转动、摩擦,于金属内壁上,自动镌刻出苏菱安颈侧一模一样的苏族古纹!
随着古纹的成型,一缕缕细密的金粉从他胸口缝隙簌簌剥落,仿佛生命在流逝。
他抬起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瞳,望着苏菱安,断断续续的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音:“主名……不止一个……十万……百万……他们,他们都是‘她’的影子!”
“影子?”苏菱安强忍剧痛,不解地看向墨鸦。
“找到了!”忘川守的身影从另一侧出现,他手中捧着一本古老到几乎一碰即碎的残卷,封面上用古篆书写着——《归心残史·血脉篇》。
他的指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地念道:“心源一族,有禁术名曰‘千面归一’。族中每代,皆会诞生一位‘真名者’,与此同时,天下间与真名者有血脉关联之人,无论远近亲疏,皆会成为其‘影’。影者承其炎,代其劫,让其命……唯真名者,可万劫而不死,活至最後。”
忘川守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骇与绝望,死死盯着苏菱安:“若万影,其承载的所有气运、诅咒、力量,都将回归本体。届时,真主将成为世间唯一能承载归心门力量的容器,孤身一人,步入祭坛,永生永世,镇压归心!”
他向前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小姐,他们不是想杀你——他们是想杀光天下所有姓苏的,让你活到最後,亲手把自己献祭给那道该死的门!”
“不!我不准!”小桃哭喊着扑到苏菱安脚边,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在巨大的恐惧下,做出了最原始的举动。
她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在身前的土地上,那血色竟与天上的血河遥相呼应。
“我不认字,可我认得小姐的血味!他们休想带走你!谁也别想!”
献祭?永镇归心门?
苏菱安的脑中一片轰鸣,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个残酷到极点的真相。
她的家族,她的亲人,甚至那些素未谋面的同族,都只是她活下去的垫脚石,是为了将她推上祭坛的牺牲品!
她闭上双眼上,任由那条血河般的洪流呼啸而至。
但她周身的血液,欲在这一刻停止了沸腾,转而以一种更加高傲、更加古老的姿态,开始苏醒!
“轰隆!”
身后的灵泉池剧烈翻涌,泉水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模糊的虚影。
那是一位身披重甲、手持长剑的女将,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凌然如山。
她的眉心,有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而那张模糊的面容,竟与苏菱安有着七分相似!
“祖先……”苏菱安喃喃自语。
下一刻,她睁开眼,眸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决绝。
她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掌心狠狠一割,鲜血顿时涌出。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掌心对准泉眼,任由自己的血滴入泉心。
“若这血脉是诅咒,是枷锁,是通往祭坛的绝路!”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那今日,我便用这被诅咒的血——召我的祖先,回来问罪!”
“嗡——!”
当她的血滴入泉心的刹那,天地间的规则仿佛被改写!
那条即将灌入她心口的血雾长河,竟如遇到了天敌般猛然一滞,随后开始疯狂的倒卷!
半空中,那道女将的虚影在吸纳了苏菱安的精血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
仅仅三息之间,她便从一道虚影,化作了宛如实质的存在!
她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地的招式,只是简单地抬手,挥剑。
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剑光横扫而出,却仿佛劈开了时空。
那条由万千苏氏族人生命所化的血色长河,在这道剑光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纸,被从中间一剑劈开,溃散成漫天血雾!
女将的身影没有消散,她手中长剑调转,剑尖遥遥指向极北的冰封雪原。
一道冰冷、高傲,蕴含着无上威压的意念,跨越千年时光,烙印在苏菱安的脑海之中。
“归来者,非祭品,乃执剑人。”
意念传送完毕,女将虚影轰消散。
也就在她消散的瞬间,苏菱安胸前那枚满是裂纹的古玉,“咔嚓”一声,彻底碎裂!
但在碎裂的玉石之下,她的心口皮肤上,一个跳动不休、宛如活物的赤色印印,赫然浮现——那正是心源一族至高无上的标志,“心源印”!
灵泉不再是藏于空间夹缝中的一池碧水,它沸腾着,化作无数液态的金色铭文,顺着苏菱安的血脉,融入她的四肢百骸。
那股毁天灭地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
她缓缓抬起左手,心念微动。
一缕泉水自她掌心流淌而出,迅速凝结、塑形,化作一副覆盖住她整条左臂的半幅战甲。
战甲之上,金色的符文如活蛇般缓缓蠕动,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低语。
“名……正……”
而在遥远的北境,那片万里冰封的雪原深处,一座沉寂了不知多少个千年的古老祭坛,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在此刻缓缓睁开了它的“双眼”。
祭坛中央的石碑上,冰雪消融,一行血色的古老碑文,逐字浮现。
“真名归位,万影待焚。”
苏菱安站在归心门的废墟中,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力量,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一种无形的联系已建立。
一个针对天下所有“苏”姓之人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某个时刻的到来而屏息。
那是一个刻在血脉深处的约定,一个无人能够逃脱的宿命节点。
子时三刻。
一场席卷天下,无人知晓的审判,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