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城的天,仿佛彻底塌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连往日喧嚣的运河也失去了生气,死寂的水面上倒映着森严的兵甲和紧闭的楼船。钦差周廷鹤抵达后的第五日,一场蓄谋已久的狂风暴雨,终于以最猛烈、最残酷的方式,轰然降临。
风暴的源头,来自钦差行辕传出的一则消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钦差大臣周廷鹤周大人,将于次日巳时,在郡守府大堂,公开审理“妖人李清河及其同党,勾结邪祟、破坏地脉、意图不轨”一案!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青霖城的大街小巷,在死寂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无尽的恐慌与窃窃私语。
“公开审理?!”漕帮秘密据点内,欧阳轩听到心腹冒死带回的消息,惊得险些跳起来,脸上血色尽褪,“周廷鹤他……他信了赵汝成的鬼话?!”
雷豹一拳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色铁青,那只金属左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公开审理……赵汝成这是要把事情做绝!他要当着全城……不,是当着朝廷钦差的面,将我们钉死在叛逆的耻辱柱上!”
黄三爷剧烈地咳嗽着,蜡黄的脸上满是绝望:“人证、物证……赵汝成必然准备得天衣无缝!周廷鹤既然同意公开审理,恐怕……恐怕已是偏听偏信了!”
林婉如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深陷掌心,娇躯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孟夫人她……没有收到信物吗?还是周御史他……根本不信?”
密室内的空气凝固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他们拼死带回的证据,他们寄予厚望的钦差,似乎都在赵汝成精心编织的罗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公开审理,意味着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撕下,赵汝成将动用官方力量,以“国法”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最后的清算!届时,不仅李清河在劫难逃,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百川书院、天工坊、墨香斋、漕帮……都将被连根拔起!
“我们……我们完了吗?”孙小乙声音干涩,眼中充满了恐惧。
一片死寂中,只有李清河依旧沉默。他靠墙坐着,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微微起伏、却异常沉重的肩膀,以及那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可以看出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失败的阴影,死亡的威胁,以及连累所有同伴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几乎能听到,赵汝成在那威严的大堂上,如何颠倒黑白,如何将一份份伪造的“铁证”掷地有声,如何将“祸乱青霖、窃取龙脉”的滔天罪名,扣在他的头上。而周廷鹤,那位他们曾寄予厚望的“铁面”御史,或许会皱着眉头,或许会例行公事地问几句,但最终,在“确凿”的证据和赵汝成巧舌如簧的指控下,挥手下令……格杀勿论!
完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像父亲一样蒙受不白之冤,像萨狄爷爷一样默默死去,像墨渊先生一样抱负成空?然后,青霖城的龙脉被彻底窃取,赵汝成的“伪龙”降世,生灵涂炭?
不!
一股炽热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燃烧起来,瞬间驱散了冰冷的绝望!他不能死!更不能让赵汝成得逞!就算所有人都放弃,就算希望渺茫如星火,他也必须挣扎到最后一刻!
他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密室中所有人都感到呼吸一窒!李清河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疲惫、痛苦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决绝!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黑暗,让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清河……”林婉如被他眼中的光芒震慑,喃喃道。
“他没有信。”李清河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看透迷雾的冰冷,“他是在等。”
“等?”众人一愣。
“等我们。”李清河的目光扫过众人,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周廷鹤不是傻子。赵汝成准备的‘证据’越完美,破绽可能就越多。他同意公开审理,一是迫于形势,赵汝成势大,他初来乍到,需要表面上的‘公允’;二来,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所有人、所有事都摆在明面上的机会!他在看,看赵汝成如何表演,也看我们……如何反应!”
“他在等我们自投罗网?”雷豹皱眉。
“不完全是。”李清河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是在权衡。他在判断,哪一方才是真正的威胁,哪一方才有价值。如果我们毫无反应,坐以待毙,那在他眼中,我们就是毫无价值的、可以被牺牲的棋子,他会顺水推舟,借赵汝成之手除掉我们,也算为民除害,稳定地方。但如果……我们能在他的‘公审’之上,拿出让他无法忽视的‘东西’,证明赵汝成才是真正的祸首,那么……局面或将瞬间逆转!”
“在公堂之上?”欧阳轩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可能?!那是赵汝成的地盘!我们连靠近都难!”
“正因为不可能,才是唯一的机会。”李清河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赵汝成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公堂就是他的主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如何坐实我们的罪名上。而那里,也是周廷鹤目光汇聚之地!在那里,任何意外,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赵汝成想玩一手‘请君入瓮’,那我们……就给他来一出‘大闹天宫’!”
“你……你想怎么做?”林婉如紧张地问,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清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欧阳兄,你研制的‘惊阵弹’,威力最大的一种,若在郡守府附近引爆,能否引起地气较大范围的、短暂的紊乱?”
欧阳轩一愣,思索片刻,重重点头:“可以!我用了烈阳石芯混合破邪金粉,若在靠近地脉节点的地方引爆,足以干扰方圆百丈内的能量流转片刻!但……这有什么用?”
“有用。”李清河眼中精光一闪,“赵汝成的邪阵与地脉相连,地气紊乱,阵法必有感应!这感应,寻常人察觉不到,但周廷鹤身边,未必没有高人。更重要的是……”他看向林婉如,“婉如姐,你精通药理,能否配制出一种……能让人短时间内产生轻微幻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药粉?无需伤人,只要瞬间的失神即可。”
林婉如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了李清河的意图,声音发颤:“你……你想在公堂上……这太危险了!一旦失手……”
“没有更安全的路了。”李清河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雷大哥,公审当日,郡守府外围必然守卫森严,但内部衙役、文书、乃至围观百姓中,可否安排我们的人?不需要多,一两个即可,在关键时刻,制造一点小小的……混乱。”
雷豹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可以!府衙内有几个老兄弟,虽然职位不高,但关键时刻递个话、撞个人,还能办到!”
“好!”李清河最后将目光投向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黑色玉简,眼神复杂,“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在公堂上,直面周廷鹤!我要亲口告诉他,赵汝成在皇陵做什么!我要让那‘证据’,不是被呈上去,而是……‘自己’出现在他面前!”
“你自己去?!”众人骇然失色!
“不行!这分明是送死!”林婉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泪如雨下,“赵汝成绝不会让你开口!你只要一出现,立刻会被乱刀分尸!”
“所以,我需要你们。”李清河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欧阳兄的‘惊阵弹’,制造地气异动,吸引注意,也可能……唤醒某种东西。婉如姐的药粉,制造刹那的机会。雷大哥的人,制造混乱。而你们其他人……”他顿了顿,“在我出现的那一刻,立刻从其他方向,发动佯攻!目标不是杀人,是放火!烧粮仓、烧工曹卷宗库!制造最大的混乱!让赵汝成首尾难顾!”
“这……这简直是疯子!”黄三爷失声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李清河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冷静交织的魅力,“赵汝成算尽一切,但他算不到我们会疯狂到直接冲击公堂!算不到我们敢在钦差面前掀桌子!他要秩序,我们就给他混乱!他要‘铁证’,我们就给他一个他无法解释的‘奇迹’!”
他举起那枚黑色玉简:“这枚玉简,对皇陵龙气和幽冥邪术有反应。公堂之上,赵汝成必然动用邪法或展示邪物来诬陷我。届时,地气紊乱,邪能激发,或许……它能给我们一个信号,一个……证明!”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漏洞百出,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像是一场用所有人的性命进行的豪赌!但在这绝境之中,这却是唯一一线可见的、能够将真相血淋淋地撕开、摆在钦差面前的生机!
密室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衡量着其中的风险与那渺茫的希望。
最终,雷豹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决死的光芒:“妈的!横竖是个死!与其窝囊囊地被诬陷而死,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他娘的一场!老子跟你干了!”
“也算我一个!”欧阳轩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亢奋与决绝,“不就是玩命吗?谁怕谁!”
黄三爷和孙小乙对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婉如身上。
林婉如看着李清河那决绝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同伴们视死如归的神情,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她狠狠擦去眼泪,用力点头:“好!我配药!”
绝境之中,退路已断。唯一的生路,竟是要冲向那最深的死亡陷阱。这是一步彻头彻尾的险棋,一招将所有人都置于炭火之上的绝杀之策。
李清河看着同伴们,深深一揖:“清河……连累诸位了。”
“废话少说!”雷豹大手一挥,“抓紧时间准备!明日巳时,郡守府公堂,咱们给赵汝成老贼,送上一份‘大礼’!”
危机时刻,退无可退,唯有兵行险着,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