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过去,但晨曦并未给青霖城带来丝毫暖意,反而照亮了夜战后的满目疮痍与死寂。漕帮据点、天工坊、墨香斋外围,血迹尚未干涸,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昨夜惨烈的厮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与焦糊气味,压抑得令人窒息。幸存的联盟成员在短暂的喘息中,舔舐着伤口,掩埋同伴,眼中充满了悲怆与更深的决绝。代价是巨大的,但他们用血肉之躯,勉强守住了最后的阵地和希望的火种。
钦差行辕内,气氛同样凝重到了极点。周廷鹤一夜未眠,烛火映照着他疲惫却锐利如鹰隼的面容。案头堆满了连夜送来的战报、验尸格录以及初步审讯俘虏的口供(尽管“影煞”死士大多服毒自尽,仅存的活口也咬紧牙关,但总有些许蛛丝马迹可循)。地牢中那名护卫所中诡异剧毒的分析结果也呈报上来——确为世间罕有的幽冥蛊毒,非大宗邪派无法炼制。
“大人,”护卫统领沉声禀报,“昨夜突袭,共格杀、擒获黑衣死士三十七人,皆服制统一,训练有素,所用兵刃淬毒,功法阴邪,绝非寻常匪类。其目标明确,主攻漕帮据点,意在李清河;另分袭天工坊、墨香斋,似为牵制与灭口。我方……伤亡护卫及协助官兵二十一人,漕帮等民间义士伤亡……逾百。”
周廷鹤的手指重重敲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伤亡数字触目惊心!赵汝成竟敢公然派遣如此规模的死士,袭击钦差卫队保护的据点,行灭口之事,其嚣张与疯狂,已与谋反无异!这已远远超出了官场倾轧的范畴,而是赤裸裸的武力对抗!
“赵汝成那边有何动静?”周廷鹤声音冰冷。
“郡守府依旧紧闭,对外宣称郡守大人‘忧愤成疾,需静养’。但暗哨发现,其后院有秘密车马调动迹象,且府内隐约有异样能量波动,似在准备什么。”幕僚低声补充,“另外,安插在工曹的眼线冒死传出消息,昨夜子时,曾有一批贴着‘军械’封条的木箱,从郡守府侧门运出,方向似是……城北。”
城北!皇陵禁区!周廷鹤眼中寒光一闪。赵汝成这是要加快邪阵进度,做最后一搏了!
“大人,”那位精通风水异术的幕僚上前一步,面色极其凝重,“下官连夜仔细勘验了李清河所呈证据,尤其是那邪阵总纲图与耗材清单。此阵名为‘九幽逆龙夺脉大阵’,乃古籍所载禁忌邪阵,需以海量生灵精魂与地脉龙气为祭,逆转阴阳,窃取国运,蕴养‘伪龙’。若让其炼成,轻则一方生灵涂炭,重则动摇国本!清单所列‘万魂煞’、‘幽冥血铜’等物,皆是大凶大邪之物,炼制之法惨无人道!而那份‘耗材’名录……经与户曹暗档比对,其中数人,确为近期郡内上报的‘失踪囚徒’或‘征发民夫’!”
铁证!虽然仍缺最直接的、赵汝成亲手签押的指令,但这一环扣一环的间接证据链,尤其是昨夜血腥的暗杀与强攻,已将矛头无可辩驳地指向了赵汝成!动机(窃取龙气)、手段(邪阵)、证据(图纸、材料、耗材)、行为(灭口、强攻),无一不符!
周廷鹤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在此刻烟消云散。赵汝成所行,已非贪腐弄权,而是祸国殃民、动摇国本的逆天大罪!身为钦差,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岂能坐视?!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采取更坚决行动时,一名心腹侍卫匆匆入内,呈上一枚用火漆密封、刻有特殊凤鸟纹样的细小铜管。
“大人,京城六百里加急,密使送至!”
周廷鹤心中一动,接过铜管,验明封印无误后,小心拆开,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瞳孔骤缩!
“安王遭劾,闭门思过。陛下震怒,着尔彻查青霖事,可先斩后奏,务必厘清龙脉之异,肃清地方。另,都察院张副宪附笔:邪祟乱政,国之巨蠹,切不可姑息,当以雷霆手段,护我山河气运。”
密信虽短,却蕴含了惊天信息!安王失势遭劾!陛下态度明确,授予先斩后奏之权!而都察院副宪(周廷鹤的座师)的附笔,更是直接点明“邪祟乱政”,态度鲜明地支持他严办!
这道密令,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刺破黑暗的曙光,彻底坚定了周廷鹤的决心!朝中局势已然生变,最大的保护伞已倒,陛下决心已下,他再无后顾之忧!
“好!好!好!”周廷鹤连说三个“好”字,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多日来的压抑、疑虑、愤怒,在此刻化为决断的雷霆!“赵汝成!你的末日到了!”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语速快而清晰,充满杀伐之气:
“第一,即刻起,钦差卫队全面接管青霖城防!四门封闭,许进不许出!凡郡守府直属兵丁,一律缴械,集中看管,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二,调派一队精锐,由你亲自带领,”他指向护卫统领,“持我手令,即刻包围郡守府!只围不攻,但若赵汝成或其党羽欲强行冲出,或府内有异动,立予剿杀!重点监视其可能存在的密道出口!”
“第三,”他看向那位风水幕僚,“你随我去见李清河!本官要亲自询问皇陵邪阵详情,并需他指引,确认阵眼方位!”
“第四,传令苏文轩、欧阳轩等人,让他们派出熟悉地形、且绝对可靠之人,协助我们的人马,秘密控制城北通往皇陵的所有要道,监视任何异常人员物资流动!”
“第五,将京城密令内容,择要透露给李清河及联盟核心人员,稳定人心,告知他们,朝廷绝不会姑息养奸!”
“是!”麾下众人凛然领命,精神大振,立刻分头行动。
片刻之后,周廷鹤在严密护卫下,再次踏入阴森的地牢。但与上次不同,这次他直接命人打开了李清河的牢门。
李清河经过一夜调息,伤势稍稳,但脸色依旧苍白。他看到周廷鹤去而复返,且神色与之前截然不同,心中一动。
周廷鹤屏退左右,只留风水幕僚在场,他目光直视李清河,开门见山:“李清河,本官已获确凿证据,并经陛下密令授权,彻查此案。赵汝成罪大恶极,本官绝不会放过。现在,你需要将皇陵邪阵的详情,尤其是核心阵眼位置、守卫情况、以及破坏之法,尽数告知本官。时间紧迫,不容有误!”
李清河看着周廷鹤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知道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他强压心中激动,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草民必当知无不言!” 他立刻凭借记忆,在地上简单勾勒出皇陵区域地图,标出“九幽汲灵阵”几个主要节点,尤其是中央深坑“伪龙熔炉”的位置,详细描述了那里的守卫力量(幽冥道修士、影煞死士、邪阵禁制),以及欧阳轩对干扰阵法的一些设想。
“……那青铜匣乃是阵眼核心,与地脉相连,强行破坏恐引龙气反噬,最佳之法,是切断其与各辅助节点的能量连接,再以纯阳正气或特殊手段净化匣体邪能。”李清河最后补充道,并提到了怀中黑色玉简对邪能的克制作用。
周廷鹤仔细听着,不时发问,与风水幕僚交换眼神。李清河的描述,与他掌握的证据和判断高度吻合,且细节丰富,绝非凭空捏造。
“好!”周廷鹤听完,重重点头,“你所言,与本官所查,相互印证。赵汝成逆迹已昭然若揭!”他看了一眼李清河苍白的脸色,“你的伤势……”
“草民无碍!”李清河斩钉截铁,“愿为前驱,助大人破阵除邪!”
周廷鹤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有此心,甚好。但破阵之事,需从长计议,调兵遣将。你暂且在此休息,养精蓄锐,届时自有用你之处。” 他顿了顿,低声道:“京城来了消息,安王已倒,陛下决心肃清妖氛。你……并非孤军奋战。”
这句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润湿了李清河的眼底。他重重一揖:“谢大人!草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当周廷鹤走出地牢时,天色已大亮。青霖城上空,依旧阴云密布,但一缕阳光,正顽强地穿透云层,洒落在钦差行辕的旗杆之上。
城防已开始交接,钦差卫队雷厉风行,迅速控制了各处要津。郡守府被重兵围困,如同铁桶。消息灵通之士,已然嗅到了风向的剧变,城中暗流涌动,恐慌与期待交织。
而在城北,龙骸山脉深处,皇陵禁区内,那吞噬生灵的邪阵仍在运转,距离“伪龙”炼成,时间所剩无几。最终的对决,即将到来。但这一次,力量的对比,已然发生了微妙而决定性的倾斜。真相的曙光,终于刺破了重重迷雾,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血腥,但希望,已然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