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开道,从无败绩——这道理在穷了多年的安平伯府更是颠扑不破。
乔承璋一死,为防崔氏暗中对温府不利,小乔氏便用重金撬开了她身边人的缺口。对于安平伯府的下人而言,几两碎银便足以让其开口,何况是重金许诺。很快,崔氏的一举一动便尽在掌握。
是以,崔氏才刚入宫,小乔氏便已得了消息。厚赏过来人,她只觉心口堵了一团乱麻。
安平伯府新丧在身,连宫宴都避而不出,生怕冲撞宫闱。母亲此刻却贸然入宫,所为何来?
又要觐见何人?!
真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令人焦头烂额。
这身边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不让松儿习武,他倒有一番道理,说什么武安侯府是武将门第,他这世子若手无缚鸡之力,岂不沦为满京笑柄?
此言字字在理,竟噎得她无话可说。难道她能说,你父亲也是个不擅弓马的,你又何必强出头?
她只能拿出母亲的良苦用心,苦口婆心地劝说练武艰辛,瞧他没去几日,掌心便又是水泡又是脱皮,她这做母亲的心疼不已。再说,大贞并非重武轻文,侯府本已是世袭爵位,安享尊荣便可,何必徒耗心力去受这份罪...
从前松儿对她虽非言听计从,总还顾念母子情分。如今倒好,不知被那陆青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半句也听不进去,不等她说完,便以傅世子布置的武课未完为由,客客气气地请她出了院子。
念在他已是世子,侯府终究是落在了自己儿子手中,她强咽下这口气,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只是这股郁气压在胸间,锥心刺骨,数日不散。
真不知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冤家...
小乔氏正自闷坐,一抬头,恰好瞥见容嬷嬷蹑手蹑脚地挑帘进来,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让她火冒三丈。
“让你盯着陆青,你却半点消息也无!一见她便如鼠见猫,你这老货究竟在惧她什么?”小乔氏满腔邪火尽数泼向容嬷嬷,觉得这老东西越发不堪用。若非手下实在无人,且唯有容嬷嬷知晓她的阴私,她断不会将这废物从庄子上召回!
容嬷嬷身子佝偻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夫人息怒,万请保重玉体...非是老奴不尽心,实是大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便是她院里那些蹄子,也个个不服管束。老奴近来想靠近云海轩,简直难如登天...”
实则,小乔氏的吩咐,她一件也未办。
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她比谁都惜命。
在乡下养伤时,侯夫人对她不闻不问,连一包药、一句问候都没有递过来,早已令她心寒,若非她命硬,此刻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被召回那日,她便看清了府里的局势。
满月宴那日,一向淡漠的太夫人竟纡尊降贵,在府门口亲候陆青归来——
这侯府早已变天,太夫人与公子皆向着大姑娘,候夫人已是孤家寡人,孤立无援,才又想起她这把老骨头。
可她如今只剩残躯一副,都是黄土埋颈的人了,实在折腾不起了。若再开罪陆青,恐怕她连去庄子上苟全性命的退路都会断送。
况且,陆青...与从前已是判若两人。
单是那日陆青扫过她的眼神中蕴含的凌厉,就让她双腿发软。再见早宴上,陆青竟敢明目张胆地与候夫人抗衡,她便明白,如今莫说是自己,便是候夫人,也早已拿捏不住这位大姑娘了。
从前那个言听计从、一味示好的陆青,恐怕是随那碗药一并去了。
她虽想不通陆青因何巨变,却深知一个道理:人只有一条命!
她这风烛残年,更是只剩半条。若候夫人能安分守己,凭着侯府的富贵安度晚年并非难事,横竖陆青早晚是要出嫁的。
可若候夫人仍执意与陆青为敌,还要让她打前锋...那也休怪她阳奉阴违,自行寻一条活路了。
容嬷嬷心口阵阵发凉。
当初那些投靠陆青的下贱坯子,如今个个鸡犬升天!连个烧火的陈婆子都敢蹬鼻子上脸作践到她头上!想她堂堂侯夫人陪嫁、府中有头脸的管事嬷嬷,曾经是这侯府后院的二把手,如今竟混得不如云海轩一个三等洒扫丫头!
何等可笑!何等讽刺!
夫人竟还让她去盯陆青的梢?是嫌她命长,想再让她挨上十板子吗?!
见小乔氏怒容满面,似要发作,容嬷嬷跟随她大半生,深知如何应对,语气恭顺却带着引导:“夫人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伯夫人进宫见了谁、说了什么。大姑娘的事...不妨暂缓,来日方长。”
小乔氏果然被牵动思绪,怒意渐消,陷入沉思。
容嬷嬷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
若论这府里谁最懂小乔氏,非她莫属,从奶娘到心腹,相伴数十载,最终也不过落得如此境地。
想来真是讽刺,她曾以能揣摩小乔氏心思、为其排忧解难而自得,如今,这份本事竟成了她为己谋路的依仗。
风水轮流转。
只可惜,她与陆青之间隔着下毒的深仇,投诚已是无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若小乔氏这艘破船真要沉没...
便是滔天大浪打下来,也淹不死她这最先弃船的人!
“你说,母亲这是去见了谁?”小乔氏左思右想,不得其解,“陛下断不会轻易召见一个外命妇,宫中更无人与她相熟,况且她还有新丧在身...”
她猛地一顿,眼眸微眯,下意识地掩住了口,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质疑,“若说宫里还有谁会见她...那便只有...皇后娘娘了!”
容嬷嬷眼底精光一闪,适时地垂下头,声音放得更轻,如同在梳理一团乱麻:“夫人明鉴...老奴斗胆想起一桩旧事。您刚掌家那会儿,伯夫人是不是...是不是曾想央求太夫人,为她那绸缎庄在宫里谋个出路?当时仿佛...还劳动您进宫去探过皇后娘娘的口风...”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口,后续如何,她不得而知。即便事成,就凭伯夫人那连自家女儿都要算计的性子,不下手盘剥已是万幸,还能指望她吐出一个铜板。
小乔氏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是了是了!母亲确与皇后见过一面!难不成...她此番是去找皇后...”
她倏地转身,方寸大乱之下,习惯性将一腔怒火撒到容嬷嬷头上,厉声斥道:“这般要紧的关节我都忘了,只顾防着她告状!你这老货也是废物,竟不知从旁提醒,真是白养了你!”
容嬷嬷垂首敛目,如泥塑木雕般,一声不吭。横竖这无明火,终归要有个去处,除了她,还有谁能承受?
小乔氏越想越怕,只觉滔天大祸将至,猛地攥住容嬷嬷的手腕,声音都带了颤:“你说...母亲她是不是...真去求了皇后,要为她那死去的儿子讨个公道?”
容嬷嬷瞧着手腕上被攥出的白印,心下暗叹。
安平伯世子的事,她已经知晓,小乔氏与温恕的关系她亦是知情者。可直至今日,她才算真正看懂,小乔氏真是个被宠坏的女子,何止是思虑浅薄,简直是蠢得不可救药!
她也不想想,安平伯府在京师,从来就是个排不上号的破落户,常年靠武安侯府救济维持脸面。
就凭伯夫人那点微末脸面,也配劳动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昔日能得太夫人引荐,入宫一见,已是天大的恩典!自家究竟几斤几两,心里就没个掂量?
皇后自己的儿子都没了,哪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儿子?
等、等一下!
儿子...死了儿子?!
一个骇人的念头如闪电般劈进容嬷嬷的脑海!
那日早宴上,陆青的话语骤然回荡在耳边:“温恕与赵王要联姻的事谁人不知,他们同气连枝,这太子之死的账,少不了要跟他们算!”
容嬷嬷按下心中惊涛骇浪,眼中却瞬间盈满与小乔氏如出一辙的惊恐,颤声接话:“夫人!若赵王真与温阁老同气连枝...皇后没了太子,伯夫人没了世子,这...难不成伯夫人想请皇后为她做主?!”
皇后是否会插手尚不可知,但伯夫人若想寻一位能压制温阁老的人物,除了同样痛失爱子的皇后娘娘,她已别无选择!
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是什么疯癫事都能干得出来!
小乔氏先是怔住,随即脸色唰地惨白!
她猛地挥手指向门外,声音都变了调:“快!快!备车!去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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