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厂区的宁静,厚重的仓库铁门被蛮力推开。
陈建国黑着脸走在最前面,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他身后,两个拿着记录本的年轻干事大气不敢出,再往后,则是赵铁军和几个神色各异的厂里工人。
仓库里并没有预想中的脏乱差。
恰恰相反,成品与原材料堆放得井然有序,钢材、铁板、零配件,分门别类,码放得像阅兵的方阵。
陈建国的视线在仓库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角落里那堆用油布严密遮盖的东西上。
那块地方,总算透着点不规范的气息。
“那是什么?”他抬手一指,语气不善。
“废料。”赵铁军的回答不带半点犹豫,“生产线上切下来的边角料,攒够一车就拉去废品站。”
“掀开。”陈建国的命令简短有力。
赵铁军二话不说,走过去一把扯下油布。
油布下,是一堆锈迹斑斑的废铁和扭曲变形的钢材头子,看起来毫无价值。
陈建国眯起眼睛,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他没用手,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垫着手捡起一块巴掌大的废铁。他仔细检查切口,又用指甲刮了刮上面的锈迹,似乎想从里面分辨出什么高价值的合金。
可惜,就是最普通的废铁。
他把废铁扔回堆里,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沾到灰的手。
“这些废料,处理记录呢?”
“有。”赵铁军像是早有准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硬壳小本子,熟练地翻到其中一页,递了过去,“陈科长,您看。每个月十五号,废品站准时来车。这是上个月的过磅单,收款凭证,还有废品站的公章,一分钱都对得上。”
陈建国接过本子,纸张上清晰的数字和鲜红的印章刺得他眼角一跳。
又是滴水不漏。
他把本子甩回给赵铁军,一言不发,转身朝仓库深处走去。
他就不信,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厂,能没点猫腻!
走到一排半人高的货架前,他突然停下,指着最顶层最里面,一个积了些灰尘的纸箱。
“那个,拿下来。”
工人搬来梯子,费了点劲才把箱子取下来。
陈建国亲自划开胶带,里面是一批崭新的钢制零件,表面还泛着机油的冷光。他从自己公文包里摸出一把游标卡尺,对着一个零件卡了半天,屏幕上显示的数字与标准件分毫不差。
“这批货,质检报告。”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冷。
“有。”赵铁军仿佛一个百宝箱,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沓纸,双手递上,“陈科长,我们厂每批产品出厂,都要经过初检、复检、终检三道关。这是质检科盖了章的合格证明,您过目。”
陈建国一把夺过那沓纸,一张张地翻。
质检员签字、质检科盖章、日期时间,所有项目一应俱全,规范得能当教科书。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攥着纸的手指都有些发白。
那个叫张耀的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个濒临倒闭的破厂,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每个环节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除非……
除非他早就料到自己要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建国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后脑。
他意识到,自己不是来检查的,是掉进了别人挖好的坑里,主动来丢人的!
“陈科长,还有什么需要看的吗?”赵铁军的声音适时响起,那语气里带着几分庄稼人特有的淳朴,可听在陈建国耳朵里,却满是戏谑。
陈建国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火气。
“去成品库!”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成品库。
这里堆放着一个个打包完毕的木箱,上面印着厂名和产品型号。
陈建国走到一个包装箱前,看也不看,直接伸手撕开封条,暴力地撬开箱盖。
里面是一批崭新的钢制扳手,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独有的光泽,每一把都像是工艺品。
他拿起一把,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用拇指摩挲着扳口处的螺纹。
光滑,精准,毫无瑕疵。
他甚至不甘心地用两把扳手互相敲击了一下,声音清脆,证明用料和热处理都相当扎实。
“这批货,发哪儿的?”他把扳手重重扔回箱子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
“市百货大楼。”赵铁军的回答不卑不亢,他看着陈建国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合同跟发货单都在办公室锁着,陈科长要是想看,我现在就去给您拿。要不……我给张厂长打个电话,让他跟百货大楼的采购科长通个气,您亲自过去核实一下?”
这话一出,陈建国身后的两个干事差点没憋住笑。
这哪是配合检查,这分明是架在火上烤。亲自去百货大楼核实?他陈建国丢不起这个人!
“不用了!”陈建国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彻底没辙了。
这个见鬼的红星厂,从账目到生产,从废料到成品,每个环节都干净得像是用水冲过一样。
他今天雄心壮志地来,本想抓个现行,回去好给赵富贵一个交代,顺便也让陈副厅长看看自己的本事。
结果呢?别说抓把柄了,连根毛都没让他薅下来!
“陈科长,”赵铁军揣着手,语气里那股子庄稼人特有的淳朴劲儿又上来了,“您看,还有啥地方需要再瞅瞅的?要是没别的,工人们可得抓紧干活了,这批货催得紧。”
陈建国一口气堵在胸口,正要发作,仓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伴随着一道急促尖锐的刹车声,稳稳停在了仓库门口。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一辆崭新的黑色上海牌轿车,在八十年代的县城里,这玩意儿比什么都有冲击力。车门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车上跨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步履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