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红星轧钢厂的张耀厂长吗?”
“我是,您是?”
“我姓陈,省轻工厅的。”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文件,放在桌上,“这是省厅下发的调查通知,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对红星厂进行为期三天的全面检查。”
张耀拿起文件,目光扫过。
生产资质、产品质量、财务账目、人事管理……几乎囊括了厂里所有命脉。
好家伙,这是要连根拔起啊。
“陈科长是吧?欢迎欢迎。”张耀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语气平静,“我们厂一向遵纪守法,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查。”
“那就好。”姓陈的科长推了推眼镜,“希望张厂长能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定。”
送走陈科长,张耀立刻把赵铁军叫了进来。
“铁军,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别干,就给我盯死这帮省里来的人。他们去哪儿,你看哪儿,他们碰什么,你记什么!”
“厂长,这……”
“赵富贵这是想把我们往死里整。”张耀的眼神冷得像冰,“但我偏不如他的愿。”
省里来的这位陈科长,全名陈建国,说话慢条斯理,句句不离规章制度,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
但张耀是什么人,一眼就看穿了这老狐狸的底细——这人眼神飘忽,看似公事公办,眼角的余光却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瞟。
“陈科长,远道而来,先喝口茶。”张耀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态度恭敬得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建国端起茶杯,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抿了一口,放下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桌上的文件夹:“张厂长,听说你们厂最近和永发厂闹了点不愉快?”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张耀心里冷笑,脸上却是一副诚恳的表情:“陈科长您误会了,都是些商业上的小摩擦,我们红星厂向来以和为贵,从不主动惹事。”
“那就好。”陈建国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不过,既然省里派我下来,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你们厂的账目,从建厂开始,到今天为止,我全部都要看。”
从建厂开始?这胃口可真不小。
“没问题。”张耀干脆地站起来,“赵铁军,带陈科长和几位同志去财务科。”
赵铁军响亮地应了一声,领着陈建国一行人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张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抓起电话,直接摇到了钱卫国那里。
“钱县长,省里来的这个人,不对劲。”
“我知道。”钱卫国的声音异常凝重,“这个陈建国,我托人打听清楚了,他老婆的表哥,就是赵富贵的大舅子!这根本就是一家人!”
张耀捏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所以这次检查,百分之百是冲着你来的,是杀招。”钱卫国话锋一转,“不过你稳住,我已经跟李处长通过气了,他正在从市里赶过来,今天下午就到!”
“谢谢钱县长!”
“顶住!别让他们抓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挂了电话,张耀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烟雾在空中盘旋。
陈建国是赵富贵的亲戚,那这次来就不是查账那么简单了,这是来定罪的。
账目上找不到问题,就从生产资质上找;资质上没毛病,就从产品质量上挑刺。
总有一款罪名,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张耀的嘴角,反而挑起一个冷冽的弧度。
行啊。
你叫你的亲戚来,我叫我的靠山来。
咱们就在这红星厂摆开车马,看看是你的后台硬,还是我的根基稳!
红星厂的账,他接手后就让老会计王德发用算盘子过了一遍又一遍,清清白白,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查。至于生产资质,那更是县里、市里、省里三级部门盖了章的,齐全得不能再齐全。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这条叫陈建国的狐狸,自己把尾巴递到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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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务科里,算盘珠子噼啪作响。
陈建国翻着账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账目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假的一样。
每一笔进出都有凭证,每一张发票都有存根,连食堂买了几斤白菜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对劲。
一个半死不活刚换了厂长的小破厂,账目怎么可能这么规整?倒像是专门做出来给人看的。
“王会计,这账……是张厂长接手后重新做的?”陈建国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全是审视。
没等张耀开口,头发花白的王会计推了推老花镜,不紧不慢地回答:“陈科长,账不是新做的,是重新‘理’的。张厂长说,厂子再小,规矩不能乱,一切都得按省里的标准来。您看,这有问题吗?”
一句话把陈建国给噎了回去。
“没……没问题。”陈建国干咳一声,合上账本,“去生产车间看看。”
一行人来到车间,机器轰鸣,一股机油和金属的热气扑面而来。
陈建国走到一台冲压机前,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在设备外壳上用力抹了一把,又蹲下身看了看地面。
一尘不染。
“设备维护得不错。”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不过我听说,你们厂以前出过安全事故?”
话锋转得又快又急,显然是早有准备。
张耀的眼神冷了一瞬。
“陈科长,您具体指的是哪一次?”
“就是……”陈建国故意顿了顿,回忆着赵富贵给的“弹药”,“去年冬天,有个工人操作不当,被机器夹伤了手指,这事你们厂上报了吗?”
张耀笑了。
他朝身后的赵铁军递了个眼色。
赵铁军立马会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去。
张耀接过,直接放在陈建国面前的机床上。
“陈科长,您说的是老师傅李爱国那次吧?那是老厂长在的时候出的事。您看,这是县安监局的事故备案回执,这是职工医院的诊断书,这是给李师傅的五百块赔偿金收据,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哦对了,这还有一封李师傅写的感谢信,感谢厂里处理及时,让他没落下病根。您要不要仔细看看?”
陈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张耀竟然把一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准备得这么周全!
“……那就不用了。”他摆摆手,脸色铁青,“去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