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之上,寒风卷着尘土,朱高煦身披亮银甲,正指挥着一队士兵演练枪法。
他枪法精熟,喝令声洪亮,见士兵们动作稍有迟缓,便提枪上前,亲自示范:“出枪要快,收枪要稳!这般磨磨蹭蹭,真到了战场,只能当活靶子!”
士兵们被他训得不敢抬头,加紧操练,枪尖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寒光。
朱高煦看在眼里,脸上露出几分得意——论武艺,在北平府的年轻一辈里,他自认不输任何人,便是父王麾下的老将,也常夸他有股狠劲。
正练到兴头上,眼角余光瞥见校场入口处有几个身影,却是父王朱棣陪着大哥朱高炽,正由侍卫簇拥着往这边来。朱高煦心里一动,枪使得更卖力了,一套枪法舞得虎虎生风,枪缨翻飞如团火。
可朱棣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落在朱高炽身上,笑着说:“炽儿,你看你二弟,在军营里待得久了,这身手越发利落了。”
朱高炽笑着点头:“二弟确是勇猛,比在京里时更显英气。”
几句对话,全是对大哥的温和,对自己的夸奖不过是顺带一提。
朱高煦心里那点得意顿时凉了半截,收了枪,立在一旁听着。
不多时,母妃徐妙云也派侍女来,说是炖了参汤,让朱高炽回房去喝,又特意叮嘱朱高炽:“外面风大,仔细冻着,莫要在校场多待。”
看着大哥被众人围着,嘘寒问暖,朱高煦捏紧了手里的枪杆,指节泛白。
自大哥从辽东回来,府里的重心像是全移到了他身上。
父王日日召他去书房说话,母妃更是把他爱吃的、爱用的都备得齐齐全全,连自己昨日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糕,母妃都只让侍女去买,未曾像对大哥那般亲自过问。
他心里头像堵了块石头,闷得发慌。
从小到大,他就没服过大哥。
大哥身子胖,骑射不如他,性子也温吞,凭什么就能稳稳当当坐着世子之位?
他朱高煦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跟着父王上阵杀敌,论功劳、论勇力,哪点比不上大哥?
前日夜里,他路过父王书房,听见里面在说辽东的事,大哥讲得头头是道,父王听得连连点头。
那时他就憋着一股气——不就是去辽东待了半年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若换作是他去,定能学到更多东西,定能让父王刮目相看。
“二公子,该歇息片刻了。”身旁的亲兵轻声提醒。
朱高煦猛地回过神,将枪狠狠掷给亲兵,沉声道:“练!接着练!不到天黑,谁也不准歇!”
寒风里,他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翻涌着不甘。
世子之位?他偏不信自己争不来。
总有一日,他要让父王母妃看看,他朱高煦,才是最该被看重的那个!
校场上的喊杀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躁怒。
夜幕落定,燕王府的饭厅里点起了烛火,映得满桌菜肴热气腾腾。
徐妙云特意让人备了一桌菜,有红烧肘子、糖醋鲤鱼,还有几样清淡些的素炒,看着倒也丰盛。
朱高煦坐下时,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心里头先凉了半截。
那红烧肘子是大哥爱吃的,糖醋鲤鱼也是大哥偏爱的口味,连那道翡翠豆腐,都是大哥素日里常动筷子的。
自己爱吃的酱肘子、爆炒腰花,只孤零零摆在角落,瞧着像是顺带添上的。
他心里本就憋着白天的气,见了这桌菜,酸意更是直往上涌。
等徐妙云落座,他便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母妃,今日这桌菜,怎么瞧着……全是大哥爱吃的?”
徐妙云正给朱高炽夹了块肘子,闻言抬眼看他,眉头微蹙:“你大哥在辽东待了半年,吃了多少苦头,难得回来一趟,做些他爱吃的,有什么不妥?”
朱高煦被问得一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嘟囔道:“可……可也不能全是他爱吃的啊……”
“怎么,你有意见?”徐妙云的声音沉了沉,带着几分威严,“你日日在府里,想吃什么没有?厨房哪个月不给你做几回酱肘子?你大哥这才刚回,让他多吃几口合心意的,你倒计较起来了?”
朱棣在旁没说话,只拿起筷子夹了口菜,眼角余光却瞥着朱高煦。
朱高煦被母妃这么一说,脖子都缩了缩,不敢再顶嘴。
他知道母妃向来疼大哥,尤其是大哥离京求学这半年,母妃更是时常念叨。
可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大哥一回来,所有人的心思都围着他转?自己在军营里拼死操练,难道就不值得多疼惜几分?
心里虽有万般不乐意,可对着母妃沉下来的脸,他也只能把话咽回去,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嘴里嘟嘟囔囔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徐妙云见他这模样,也没再苛责,只叹了口气,往他碗里夹了块酱肘子:“吃你的吧,多大的人了,还跟你大哥争这个。往后想吃什么,让厨房做就是,别在这儿耍小性子。”
朱高煦闷头应了声“哦”,心里那点酸意混着委屈,像打翻了的醋瓶子,直往喉咙里冒。
他偷偷抬眼瞧了瞧大哥,见朱高炽正低头吃饭,神色平和,仿佛压根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心里头的火气,又忍不住窜高了几分。
朱高炽见朱高煦低头不语,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便笑着对徐妙云道:“母妃,您别这般说二弟。二弟在军中操练,日日摸爬滚打,比我辛苦多了,原该吃些合口的补补身子。您往后也别总特意给我做这些,我在辽东学院住了半年,粗茶淡饭也吃惯了,实在没那么多讲究。”
徐妙云听了,眼神柔了柔,转头看向朱高煦,语气里带了几分赞许:“你听听,你大哥多懂事。知道体谅你辛苦,还替你说话,你倒好,刚才那点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朱高煦被说得脸上一热,头埋得更低了,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拨弄着,却没夹菜。
他心里清楚大哥是好意,可这话听在耳里,反倒像是在衬得自己小家子气,那点委屈里又掺了些别扭。
朱高炽见他这模样,又笑道:“二弟,你也别往心里去。母妃是疼我们才这样,来,尝尝这个,这红烧肘子还是母妃做得最地道,在辽东可吃不着。”
说着便往朱高煦碗里夹了块肉。
徐妙云也跟着道:“就是,你大哥都给你夹菜了,还不快吃?往后想吃什么,直接跟厨房说,或是跟我说,保准让你吃够。可不许再跟你大哥置气了。”
朱高煦闷声“嗯”了一声,夹起碗里的肘子塞进嘴里,只觉得肉香里混着点说不清的滋味。
他抬眼瞅了瞅大哥,见朱高炽正笑意温和地看着他,心里那点别扭渐渐淡了些,可嘴上还是没吭声,只闷头扒饭。
饭厅里的气氛,倒比刚才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