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女帝没有立刻发作。
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凤眸,缓缓地从顾言欢惨白的脸上,刮到了季微语那张清冷倔强的脸上。
殿内,只有香炉里最后一截沉水香燃烧殆尽,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呵……”
女帝缓缓抬起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目光却从未离开季微语。
“季家的家书?季微语,你是在告诉朕,你一个失去家族庇护的孤女,有胆量,也有资格,在凝心殿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
季微语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审视一件可以随时碾碎的玩物。
“臣妾不敢。”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是吗?”女帝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
“你父亲的忠诚,朕信过!可他留下的,除了这封不知真假的家书,还有你这个敢当着朕的面,为兵符遗失的罪人开脱的女儿!季微语,你这是在用季家最后的声誉,为你自己,也为她,赌一个活命的机会吗?!”
是啊,赌吗?或许是吧。用自己的命,用季家最后的清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去赌身边这个刚刚才开始信任的人。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女帝的目光。
“陛下,臣妾并非在赌。”
“无论殿下今日是何罪名,臣妾,都与她同舟共济,一并承担。”
顾言欢涣散的意识,捕捉到了这句“同舟共济”。
她闻到了季微语身上清冷的梅香,感受到了她指尖传来的、因用力而产生的轻微颤抖。她想说些什么,想告诉她别这么傻音。
她涣散的目光越过季微语的肩头,看向那个高高在上的母亲:
“母皇……那香……是……三弟的……”
话未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言欢!”
季微语惊呼出声,本能地转身,张开双臂。
顾言欢整个人砸进了季微语的怀里。那巨大的冲击力让季微语胸口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砸得单膝跪倒在地,却依旧死死地环抱住怀中不省人事的人。
顾言欢的血,温热而粘稠,迅速浸透了她胸前的衣襟,那浓重的铁锈味呛得她几欲作呕。
这副血色交融、相依为命的画面,彻底撕碎了女帝最后一道名为“理智”的屏障。这不仅是对她权威的挑衅,更是对她母女亲情的无情嘲讽!
“来人!”
“将她们给朕分开!二皇女带回寝宫!季微语……给朕打入天牢!”
“是!”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拉扯顾言欢的手臂。
就在侍卫的手即将触碰到顾言欢的瞬间。
“滚开!”
一声嘶哑的、完全不属于“寒玉美人”的低吼,从季微语喉咙里爆发出来。
侍卫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的疯狂气势惊得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宫女冲了进来,跪在地上颤声道:“陛…陛下!苏…苏医官在殿外候旨,听闻二殿下重伤,特来……”
不等女帝发话,首席女医苏樱已提着药箱,绕过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她显然是听到了殿内最后的怒喝,此刻也顾不得繁复的礼节。
她快步走到大殿中央,利落地跪下:“陛下,臣听闻殿下凤体有恙,救治为先,礼数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女帝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不成体统的一幕,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治。”
苏樱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季微语身前,她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女帝大部分的视线。她蹲下身,一边沉声对季微语说“季王妃,得罪了”,一边迅速为顾言欢探上脉搏。
在手指搭上顾言欢手腕的瞬间,她在季微语支撑着顾言欢的手臂内侧,用拇指飞快而用力地按了两下。
那是一个警告,也是一个信号。
苏樱飞快地检查着顾言欢的伤口和脉象,脸色越来越凝重。她收回手,再次转向女帝,躬身禀报:
“陛下,殿下失血过多,伤口必须立刻清创缝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话让女帝的脸色稍缓。
“只是……臣在诊脉时发现,殿下的脉象……颇为怪异。除了失血导致的虚浮,其脉络深处,似乎还……还盘踞着一股外来的邪气,扰动气血根基。此等脉象……非单纯创伤可致,臣……臣不敢妄断。”
她没有提三皇子,一个字都没有。
但她看到,高坐之上的武英女帝,在听到“外来邪气”四个字时,脸色褪尽了所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