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语看着床上那张失去所有血色的脸,感受着手中那只手变得冰冷、僵硬。
苏樱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顾言欢的颈侧,又绝望地探向她的鼻息。
最终,苏樱缓缓跪倒在地,对着季微语,声音嘶哑说出:
“殿下……薨了。”
“薨了”……
世界的声音仿佛在瞬间被抽离,殿内所有人的惊呼、抽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的感官进入了一种麻木状态,这是当年季家满门倾覆时,她曾体验过的、身体为了自我保护而启动的机制——一种极致悲痛下的绝对冷静。
她想起了母亲在她及笄之年,于后院教导她的话:“微语,生于世家,你的脸便是一张面具。要喜怒不形于色。”
她缓缓站起身,因为跪得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她一个踉跄,身旁的侍女连忙扶住她。
“王妃……”
季微语推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扇将她与外界隔绝的殿门。
顾言欢,你最后的遗言,我听到了。
动手。
我会的。我会用你最期望的方式,为你,也为我自己,为季家满门,为所有被碾碎在皇权之下的人……动手。
子时,太傅府。
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萧远正襟危坐于书案前,手中捻着一枚黑子,对着一局残棋,久久未动。
管家匆匆来报,“老爷,…季王妃求见。”
萧远却缓缓睁开了眼。
“让她进来。”
季微语走进书房时,带来了一身的寒气。她依旧穿着那身素服,脸上未施粉黛,神情冷得像一块冰。
“王妃深夜到访,老朽有失远迎。”萧远站起身,做出谦恭的姿态。
“太傅不必多礼。”
“我来,是想和太傅做一笔交易。”
“哦?”萧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王妃如今……还有什么可以与老朽交易的?”
季微语直视着他的眼睛。
“太傅想要的,是让这大闵王朝改天换日,是让女帝为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而我想要的……是让她品尝我所承受过的所有痛苦,百倍千倍!”
萧远轻笑出声:“谁人不知,你与二皇女情深意重,不久前为对抗陛下,拔簪相向。这恨,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季微语露出了一抹嗤笑,带着绝望。
“顾言欢死了。女帝杀的。”
“——她死了。”
萧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萧远那张波澜不惊的老脸,也终于有了些动容。他看着季微语,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没有。
“她死了。”季微语重复了一遍。
“现在,太傅还觉得,我的恨不够纯粹吗?我,季微语,如今除了复仇,一无所有。这个筹码,够不够与你合作?”
萧远等了二十年,策划了二十年,他需要一枚棋子,一枚能直插女帝心脏,又能引爆朝野,还不会被人怀疑到他身上的棋子。
“够了。”
“当然够了!季王妃,老朽与整个萧家,唯您马首是瞻!”
皇宫,紫宸殿。
女帝武英独自一人,站在一张巨大的北境堪舆图前。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图上“雁返城”三个字。
那是顾言宁战死的地方,也是顾言欢功成名就的地方。
她想起顾言欢十岁的时候,在太傅萧远的经史课上。当萧远讲到女帝“受先帝托付,临危登基”的光辉历史时,唯有顾言欢,举起了手。
“太傅,史书上说,皇伯父是病逝。可我听宫里的老人说,皇伯父去世那天,……也就是顾成,曾哭着说,是母皇……逼皇伯父喝了毒酒。”
萧远吓得跪倒在地,而她,就站在屏风后,浑身冰冷。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女儿,太聪明,太敏锐,太像她那个被自己亲手毒杀的兄长。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三天前,暗卫呈上来的一封密信。
信是顾言欢写给季家一位旧部将领的,信中没有一句谋反之言,却用暗语约定了三日后,以“清君侧”为名,率两千亲兵于宫门外,逼她下旨为季家翻案。
她可以容忍女儿的顶撞,可以容忍她的小动作,但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用武力来挑战她的绝对权威!
“朕的江山……朕的权力……”
她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帝王抉择。
可当苏樱禀报“殿下薨了”的时候,她才发现,被一同毒杀的,还有她作为“母亲”的最后一丝人性。
她赢了权力,却输掉了全世界。
她,武英女帝,坐拥万里江山,却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翌日。
朝堂之上,几位身着旧式文官袍的老臣垂着眼,彼此交换的眼神里藏着心照不宣。
武将队列那头,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陛下!二殿下正值英年,暴毙蹊跷!臣等恳请...”
话未说完,龙椅上的女帝眸光扫过。
“皇女薨逝,乃天家至恸。此等家丑,张扬出去,徒惹天下嗤笑。
此事,休得再议!”
消息同时炸遍了街巷角落。
“诶?听说了没?二皇女殿下,昨儿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啧,这不明摆着嘛...皇家院里那点事,脏着呢!想想当年的三皇子,不也是...唉!”
“哥!快别说了...要命的!这宫墙根儿底下,谁知道哪块砖后面...就藏着耳朵!”
紫阳殿内,素幡低垂烛火摇曳。
季微语一身孝服,跪在灵前蒲团上。她脸色苍白,眼睑红肿不堪,对每一位上前致哀的宾客,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戚表情。
夜深了,最后一位守夜的宫人也被她屏退。
确认四下再无旁人,季微语脸上的悲恸迅速褪去。
她起身,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的食盒旁,从盒底的凹槽处取出一张密信:
“凤凰涅盘,已入暗巢。万事皆备,静待东风。”
随后,她将纸条对着烛火点燃,静静望着它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