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北齐平秦王高归彦自幼父母双亡,高祖让清河昭武王高岳收养他,高岳对他在感情和礼数上都很淡薄,高归彦心里就记恨上了。等到显祖即位,高归彦当上领军大将军,备受宠信,高岳觉得高归彦会感激自己,就更加依赖他。高岳多次带兵立下战功,很有威名,可他生性豪爽奢侈,喜好酒色,在城南盖了座府邸,厅堂后面还开了条小巷。高归彦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清河王高岳僭越模仿皇宫的规制,修了永巷,就差个宫门了。”皇帝从此就厌恶高岳。皇帝把歌女薛氏纳入后宫,高岳之前曾通过薛氏的姐姐把她接到自己府里。皇帝夜里到薛氏家游玩,薛氏的姐姐为父亲求司徒的官职。皇帝大怒,把她吊起来,用锯子锯死了。皇帝又指责高岳与薛氏通奸,高岳不承认,皇帝越发愤怒。乙亥日,派高归彦给高岳送毒酒。高岳为自己辩解说无罪,高归彦说:“喝了这酒,你家人能保全。”高岳喝了毒酒就死了,朝廷按礼节安葬并追赠官职。
薛嫔很受皇帝宠爱,过了一段时间,皇帝突然想起她曾与高岳有来往,无缘无故就把她斩首,把头藏在怀里,去东山参加宴会。大家刚开始举杯劝酒,皇帝忽然掏出薛嫔的头,扔到盘子上,还把她的尸体肢解,用她的大腿骨当琵琶弹,在座的人都大惊失色。皇帝这才把尸骨收拾起来,对着尸骨流泪说:“佳人难再得啊!”然后让人用车载着尸体出去,他披头散发,哭着跟在后面。
甲辰日,徐嗣徽等人攻打冶城的栅栏,陈霸先率领精锐士兵从西明门出城迎击,徐嗣徽等人被打得大败,留下柳达摩等人守城,自己前往采石迎接北齐援军。
朝廷任命郢州刺史宜丰侯萧循为太保,广州刺史曲江侯萧勃为司空,并征召他们入朝侍奉。萧循接受了太保的职位,但推辞不入朝。萧勃正谋划着起兵,所以不接受任命。
镇南将军王琳攻打北魏,北魏大将军豆卢宁率军抵御。
十二月癸丑日,侯安都袭击秦郡,攻破徐嗣徽的营栅,俘虏了几百人。侯安都抄了徐嗣徽的家,得到他的琵琶和鹰,派人送给他说:“昨天到你家得了这些,现在还给你。”徐嗣徽非常害怕。丙辰日,陈霸先在冶城对面搭建浮桥,把所有军队都渡过去,攻打徐嗣徽在水南的两座营栅。柳达摩等人渡过秦淮河摆开阵势,陈霸先督率士兵激烈战斗,放火焚烧营栅,北齐军队大败,争抢船只时相互拥挤,淹死的人数以千计,呼喊声震天动地,梁军缴获了他们所有的船舰。当天,徐嗣徽和任约率领一万多水陆齐军退回占据石头城,陈霸先派兵到江宁,占据险要之地。徐嗣徽等人水陆并进都不敢前进,停在江宁浦口,陈霸先派侯安都率领水军袭击并打败了他们,徐嗣徽等人乘小船逃脱,梁军缴获了他们所有的军资器械。
己未日,陈霸先从四面攻打石头城,城里没有水,一升水价值一匹绢。庚申日,柳达摩派使者向陈霸先求和,并且索要人质。当时建康兵力薄弱,粮食运输也跟不上,朝中大臣都想和北齐讲和,提议用陈霸先的侄子陈昙朗做人质。陈霸先说:“现在各位大臣想靠向北齐以求安稳,如果违背大家的意见,会说我疼爱陈昙朗,不顾国家。现在我决定派陈昙朗去,把他扔到敌营。北齐人不讲信用,觉得我们势弱,肯定会背弃盟约。北齐军队要是打来,各位必须为我奋力战斗!”于是把陈昙朗、永嘉王萧庄、丹阳尹王冲的儿子王珉作为人质,与北齐人在城外结盟,双方将士各自返回南北。辛酉日,陈霸先在石头城南门列兵,送北齐人北归,徐嗣徽、任约都逃奔北齐。梁军缴获北齐的马匹、兵器、船只、粮食,多得数不过来。北齐皇帝杀了柳达摩。壬戌日,北齐和州长史乌丸远从南州逃回历阳。
江宁令陈嗣、黄门侍郎曹朗占据姑孰反叛,陈霸先命令侯安都等人前去讨伐并平定了叛乱。陈霸先担心陈昙朗逃跑,亲自率领步兵和骑兵到京口去迎接他。
交州刺史刘元偃率领下属几千人归附王琳。
北魏任命侍中李远为尚书左仆射。
北魏益州刺史宇文贵派谯淹侄子谯子嗣去劝谯淹,答应封他为大将军,谯淹不答应,还杀了谯子嗣。宇文贵大怒,攻打谯淹,谯淹从东遂宁转移到垫江屯守。
当初,晋安民陈羽,他家世代都是闽中的豪门大姓,他儿子陈宝应很有权谋诈术,郡里的人都很敬畏他。侯景之乱时,晋安太守宾化侯萧云把郡守之位让给陈羽,陈羽年纪大了,只处理郡里的事务,让陈宝应掌管军事。当时东部地区闹饥荒,只有晋安物资丰富。陈宝应多次从海路出发,侵扰劫掠临安、永嘉、会稽,有时还运米粟去和他们做买卖,因此得以致富变强。侯景之乱平定后,世祖就让陈羽担任晋安太守。等到陈霸先辅佐朝政,陈羽请求把郡守之位传给陈宝应,陈霸先答应了。
这一年,北魏宇文泰暗示淮安王元育上表,请求按照古代制度把爵位降为公,于是皇室宗族的诸王都降为公爵。
突厥木杆可汗攻打柔然首领邓叔子,把柔然灭掉了,邓叔子收拾残余势力逃奔北魏。木杆可汗向西打败嚈哒,向东赶走契丹,向北吞并契骨,威震塞外各国。他的领地东边从辽海开始,西边到西海,长达万里,南边从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的地方都归他管辖。木杆可汗仗着自己势力强大,请求北魏把邓叔子等人全部杀掉,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太师宇文泰把邓叔子以下三千多人交给突厥使者,在青门外全部杀掉。
当初,北魏太师宇文泰认为汉、魏时期官职繁杂,就命令苏绰和尚书令卢辩依照《周礼》重新制定六官制度。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如同一幅乱世长卷,勾勒出南北朝时期权力厮杀、人性挣扎与时代变局的复杂图景,从现代视角审视,可读出多重历史启示:
权力异化:当人性成为皇权的祭品
北齐内部的恩怨纠葛,堪称“绝对权力腐蚀人性”的经典样本。平秦王归彦与清河王岳的恩怨,本质是权力场中“私怨放大效应”的体现——幼时受冷遇的记忆,在归彦掌权后演变为借皇权复仇的利刃,一句“僭拟宫禁”的谗言便足以置人于死地。而岳的悲剧在于,他错把权力场当成“以德报怨”的人情场,最终沦为政敌泄愤的牺牲品。
更触目惊心的是北齐显祖(高洋)的极端行为:锯杀薛氏之姊只因“乞司徒”的请求,肢解宠妃薛嫔竟源于毫无根据的猜忌,甚至在宴会上以其骨为琵琶,转身又“对之流涕”。这种暴虐与矫情的撕裂,暴露了专制皇权的致命缺陷——当权力失去约束,统治者的情绪波动可随意碾碎生命尊严,甚至催生出对血腥的病态迷恋。薛嫔从“宠妃”到“琵琶骨”的命运,恰是乱世中个体命运无常的缩影。
生存博弈:乱世枭雄的务实法则
陈霸先与北齐势力的对抗,展现了南北朝“实力派逐鹿”的典型逻辑。从军事层面看,陈霸先的胜利在于精准拿捏战场主动权:袭秦郡时以“还琵琶、鹰”的心理战震慑徐嗣徽,攻冶城时“立航渡军”“纵火烧栅”,利用水军优势击溃齐军,处处体现“以巧破力”的战术智慧。而北齐的失败则暴露了外来势力的局限——客场作战缺粮断水,最终不得不“求质子求和”,印证了“劳师远征必败”的古训。
更深层的是政治博弈的智慧。陈霸先明知“齐人无信”,仍以侄子昙朗为质,表面是“顺众议”,实则是权衡利弊后的妥协:以暂时示弱换取喘息空间,既安抚了求稳的朝臣,又为后续肃清徐嗣徽等残余势力铺路。这种“务实主义”正是乱世枭雄的生存哲学——权力争夺从不靠道德宣言,而是靠对现实的精准计算。
秩序崩塌:地方势力的割据狂欢
史料中地方势力的动向,折射出南北朝“中央权威瓦解”的全景。王琳侵魏、刘元偃归附,体现了南方政权内部的派系分裂——地方将领可凭军事实力自主扩张,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几近瓦解;陈羽、陈宝应父子在闽中“借荒年致富”,靠“寇抄与贸易并行”壮大,反映了乱世中“资源为王”的法则:谁掌控粮食、武力,谁就能割据一方。从侯景之乱后“晋安独丰衍”到陈霸先默许“传郡于子”,本质是中央对地方豪族的无奈妥协——乱世秩序的重建,往往始于对既成事实的承认。
时代变局:制度与族群的重构暗流
史料中几处“细节”暗藏时代转折的密码:宇文泰“依《周礼》更定六官”,表面是复古,实则是鲜卑政权借“汉化包装”强化集权,为后来北周灭齐、隋统一埋下伏笔;突厥木杆可汗“灭柔然、破嚈哒”,建立横跨万里的汗国,标志着北方草原权力格局的洗牌,也为隋唐与突厥的对抗埋下引线;北魏宗室“降爵为公”,则是皇权削弱贵族的必然步骤,体现了从“贵族政治”向“官僚政治”的过渡。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实则共同指向一个核心:南北朝不是单纯的“混乱期”,而是制度、族群、文化的“重构实验室”。无论是北齐的暴虐、陈霸先的崛起,还是突厥的扩张,都是历史在寻找新秩序过程中的试错——最终,这些混乱中的博弈与探索,将孕育出隋唐大一统的曙光。
这段史料的价值,正在于它不加修饰地呈现了乱世的“真实底色”: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生存的本能;没有永恒的秩序,只有权力的流动。而透过这些血腥与算计,我们能更清晰地看到:历史的进步,往往诞生于混乱中各方力量的角力与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