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纪二十二,从公元555年(乙亥年)到公元556年(丙子年),共二年。
绍泰元年(公元555年,乙亥年)
春天正月壬午初一,邵陵太守刘棻带兵去救援江陵,走到三百里滩的时候,他的部下宋文彻把他杀了,然后带着众人回去占据了邵陵。
梁王萧詧在江陵称帝,改年号为大定;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庙号高宗,太子妃蔡氏为昭德皇后;尊奉自己的母亲龚氏为皇太后,立妻子王氏为皇后,儿子萧岿为皇太子。他的赏罚制度都和皇帝一样,只是给北魏上奏疏的时候自称臣子,采用北魏的历法。至于给下面人封官授爵,也依照梁朝旧例,勋级则同时使用柱国等名称。任命咨议参军蔡大宝为侍中、尚书令,参与掌管选拔官员的事务;外兵参军太原人王操为五兵尚书。蔡大宝为人严谨,有智谋,精通政事,写文章又快又好,后梁主萧詧对他推心置腹,把他当作主要谋士,将他比作诸葛亮;王操的才能仅次于蔡大宝。追赠邵陵王萧纶为太宰,谥号壮武;河东王萧誉为丞相,谥号武桓。任命莫勇为武州刺史,魏永寿为巴州刺史。
湘州刺史王琳带兵从小桂往北进发,到了蒸城,听说江陵已经沦陷,就为世祖(萧绎)发丧,全军都穿上白色丧服,还派部将侯平率领水军攻打后梁。王琳把军队驻扎在长沙,向各州郡发布檄文,打算进一步采取军事行动。长沙王萧韶和上游的各位将领都推举王琳为盟主。
北齐皇帝派清河王高岳带兵攻打北魏的安州,来救援江陵。高岳到了义阳,江陵已经沦陷,于是他继续进军到长江边,郢州刺史陆法和以及仪同三司宋莅率全州投降;长史江夏太守王珉不同意投降,结果被杀。甲午日,北齐召回高岳,派仪同三司清都人慕容俨驻守郢州。王僧辩派江州刺史侯瑱攻打郢州,任约、徐世谱、宜丰侯萧循都带兵来会合。
辛丑日,北齐拥立贞阳侯萧渊明为梁朝君主,派上党王高涣带兵护送他,徐陵、湛海珍等人都跟着萧渊明一起回去。
二月癸丑日,晋安王从寻阳来到建康,进入朝堂,登上梁王的位置,当时他年仅十三岁。任命太尉王僧辩为中书监、录尚书、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封陈霸先为征西大将军,任命南豫州刺史侯瑱为江州刺史,湘州刺史萧循为太尉,广州刺史萧勃为司徒,镇东将军张彪为郢州刺史。
北齐皇帝先派殿中尚书邢子才乘坐传车快速赶到建康,给王僧辩写信,信中说:“继位的君主年纪小,还承担不了治国的重任。那个贞阳侯萧渊明,是梁武帝的侄子,长沙王的后代,论年纪和威望,都足以保住金陵,所以我们立他为梁王,送他回你们国家。你应该安排好船只,去迎接现在这位君主,齐心协力,好好谋划。”乙卯日,贞阳侯萧渊明也给王僧辩写信,请求他迎接自己。王僧辩回信说:“继位的君主是正统出身,接受了先帝的遗命。您要是能入朝,一起辅佐王室,像伊尹、吕尚那样的重任,大家都会仰仗您;但要是您只想当盟主,这个要求我不能接受。”甲子日,北齐任命陆法和为都督荆、雍等十州诸军事、太尉、大都督、西南道大行台,又任命宋莅为郢州刺史,宋莅的弟弟宋簉为湘州刺史。甲戌日,上党王高涣攻克谯郡。己卯日,萧渊明又给王僧辩写信,王僧辩还是不听从。
北魏任命右仆射申徽为襄州刺史。
侯平攻打后梁的巴州和武州,原刘棻的主帅赵朗杀了宋文彻,把邵陵献给王琳。
三月,贞阳侯萧渊明到了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率军抵御。北齐军司尉瑾、仪同三司萧轨向南侵犯皎城,晋州刺史萧惠献出晋州投降。北齐把晋熙改为江州,任命尉瑾为刺史。丙戌日,北齐攻克东关,斩杀裴之横,俘虏了几千人;王僧辩非常害怕,出兵驻扎在姑孰,打算接纳萧渊明。
丙申日,北齐皇帝回到邺城,封世宗的两个儿子高孝珩为广宁王,高延宗为安德王。
孙玚听说江陵沦陷,放弃广州返回,曲江侯萧勃又占据了广州。
北魏太师宇文泰送王克、沈烱等人回江南。宇文泰得到庾季才后,对他很好,让他参与掌管天文历法。庾季才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赎回那些沦为奴婢的亲戚朋友。宇文泰问他:“你怎么能做到这样呢?”庾季才回答说:“我听说攻克一个国家后要礼待贤才,这是常理。现在郢都沦陷,他们的君主确实有罪,但那些士大夫有什么过错,却都沦为奴仆!我是个羁旅之人,本不敢进言,但实在为他们感到悲哀,所以私下把他们赎回来。”宇文泰听后恍然大悟,说:“这是我的过错啊!要不是你,我就失去天下人的期望了!”于是下令,免除几千名梁朝俘虏的奴婢身份。夏天四月庚申日,北齐皇帝前往晋阳。
五月庚辰日,侯平等人擒获莫勇、魏永寿。江陵沦陷的时候,永嘉王萧庄才七岁,尼姑法慕把他藏了起来,王琳迎接萧庄,把他送到建康。
庚寅日,北齐皇帝回到邺城。
王僧辩派使者给贞阳侯萧渊明送去奏疏,确定君臣之礼,又派另外的使者给北齐上表,把儿子王显和王显的母亲刘氏、弟弟的儿子王世珍送到萧渊明那里做人质,还派左民尚书周弘正到历阳迎接萧渊明,同时请求立晋安王为皇太子;萧渊明答应了。萧渊明要求渡三千名卫士过去,王僧辩担心会发生变故,只接受了一千名普通士兵。庚子日,派龙舟和皇帝的车驾去迎接萧渊明。萧渊明和北齐上党王高涣在长江北岸结盟,辛丑日,从采石渡江。就这样,梁朝的车驾向南渡江,北齐的军队向北返回。王僧辩对齐军有所怀疑,在江中划船,不敢靠近西岸。北齐侍中裴英起护送萧渊明,和王僧辩在江宁会合。癸卯日,萧渊明进入建康,望着朱雀门痛哭,前来迎接的人也以哭回应。丙午日,萧渊明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天成,立晋安王为皇太子,任命王僧辩为大司马,陈霸先为侍中。
六月庚戌初一,北齐征发一百八十万百姓修筑长城,从幽州夏口往西到恒州,长达九百多里,命令定州刺史赵郡王高睿带兵监督工程。高睿是高琛的儿子。
北齐慕容俨刚进入郢州,侯瑱等人就突然兵临城下,慕容俨根据不同情况进行防御,侯瑱等人没能攻克;慕容俨还趁机出城攻击侯瑱等人的军队,把他们打得大败。城中粮食吃完了,就煮草木的根叶、靴子皮带和牛角来吃,慕容俨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坚守了半年,大家都没有异心。贞阳侯萧渊明称帝后,下令侯瑱等人解围,侯瑱回到豫章镇守。北齐人觉得郢州城在长江以南难以防守,就割让给了梁朝。慕容俨回到北齐,望着北齐皇帝,悲痛得不能自已。北齐皇帝把他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摘下他的帽子看他的头发,叹息了很久。
吴兴太守杜龛,是王僧辩的女婿。王僧辩把吴兴改为震州,任命杜龛为刺史,又任命自己的弟弟侍中王僧愔为豫章太守。
【内核解读】
这段关于绍泰元年(公元555年)的历史记载,如同一幅动荡年代的全景画卷,折射出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的残酷、各方势力的博弈智慧,以及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挣扎与选择,其背后蕴含的历史逻辑与人性张力值得深入剖析。
政权合法性的“罗生门”:权力博弈的核心战场
后梁与贞阳侯渊明政权的并立,本质是不同势力对“合法性”的争夺。梁王詧以昭明太子后裔身份称帝,背靠西魏支持,试图以血缘正统性立足;而齐国立贞阳侯渊明为梁主,则是通过“拥立”手段将南朝纳入势力范围。王僧辩对两者的态度转变(先拒后迎),暴露了政权合法性在现实利益面前的脆弱——当东关战败、军事压力剧增时,所谓“嗣主体自宸极”的立场便让位于生存需求。这种“合法性工具化”的现象,贯穿了整个魏晋南北朝的权力斗争,折射出乱世中“实力即正义”的丛林法则。
军事与外交的共生困局:小国的生存悖论
各方势力的军事行动始终与外交博弈深度绑定。王琳为报江陵之仇举兵,却需借“为世祖发哀”“三军缟素”的道义旗帜凝聚人心;齐军攻郢州、送渊明南下,既是军事扩张,更是外交施压;后梁依赖西魏“称臣奉正朔”,换取生存空间,却也沦为附庸。最具戏剧性的是慕容俨守郢州——以“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的极端坚守,展现了军事韧性,最终却因齐廷“江外难守”的战略调整而弃城,凸显了小国在大国夹缝中“守得住城、守不住命”的无奈。这种军事与外交的失衡,恰是南北朝分裂格局的常态。
人性光谱的多维呈现:乱世中的抉择与坚守
历史细节中藏着最真实的人性。庾季才以“克国礼贤”劝谏西魏太师泰,赎买沦为奴婢的南朝士绅,既体现了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也意外推动了政策调整,展现了个体良知在权力体系中的微弱却珍贵的作用;慕容俨守郢州时“与士卒分甘共苦”,坚守半岁而“人无异志”,用共情力化解了绝境中的崩溃风险,印证了“上下同欲者胜”的朴素真理;而王僧辩的女婿杜龛被委以重任,又暴露了乱世中“家族绑定”的权力安全逻辑——既是信任的体现,也为后来的权力斗争埋下隐患(如陈霸先与王僧辩决裂时,杜龛成为首当其冲的打击目标)。
历史进程的“蝴蝶效应”:偶然与必然的交织
看似孤立的事件往往牵动全局。宋文彻杀刘棻、赵朗杀宋文彻的连环兵变,看似是地方将领的权力倾轧,实则削弱了南朝对上游的控制,为后梁与王琳势力的扩张提供了空隙;齐人筑长城与援梁行动并行,显示其“北防南攻”的战略困境,这种双线压力最终影响了对郢州的控制权;王僧辩接受渊明时“止受散卒千人”的谨慎,却未能阻止陈霸先后来的崛起,暗示了权力平衡的脆弱性——一个微小的决策偏差,可能在未来引发颠覆性后果。
乱世的生存哲学启示
这段历史最深刻的启示,在于揭示了“秩序崩塌时代的生存逻辑”:道德与正统往往让位于实力博弈,但人性的微光(如庾季才的悲悯、慕容俨的坚守)从未完全熄灭;个体的选择既受限于时代框架,又可能在关键时刻改变历史走向。从王僧辩的妥协到陈霸先的蛰伏,从西魏的“赎俘”到齐军的“弃城”,每一个决策背后都是对“生存与道义”“短期利益与长期战略”的艰难权衡,而这些权衡,正是解读中国中古乱世的关键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