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筹备了万年的盛大约定”,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宁念的心尖,又像一道最坚固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
温热的气息从她敏感的耳廓上退去,他已然松开了她的手,重新化作那道沉默如山、冷硬如铁的血影,静静地立于她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仿佛方才那缱绻的低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可那句承诺,却真实得发烫。它与腕间那串“九曜心链”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润触感交织在一起,化作了无形的、却密不透风的铠甲,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心底深处,那因未知命运而产生的惶惑与不安,竟被这短短一句话,彻底抚平了。
万年。
这是一个何等漫长而孤寂的时间单位。宁念几乎无法想象,在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冰冷的岁月中,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边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一边在心底描摹着这样一场盛大的约定。
这片刻的温存,这几乎算是旁若无人的亲昵,并未逃过远处人魔联军高层们的眼睛。
周擎苍身边,一位刚刚晋升、性子还有些跳脱的年轻副将,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身边的同僚,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混杂着震惊、羡慕和一点点八卦的语气小声嘀咕:“我的乖乖……以前只听说魔尊大人杀伐果断,没想到,宠起人来……这么不讲道理的吗?这阵仗,谁顶得住啊。”
他身边的李将军听得眼角一跳,立刻板起脸,用足以让那副将汗毛倒竖的低沉声音斥道:“胡说什么!那是主母!放尊重些!”
话虽是这么说,可李将军自己那张素来严肃方正的脸上,紧绷的嘴角却也控制不住地泄露了一丝古怪又忍俊不禁的笑意。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面色沉稳、眼神却前所未有坚定的总指挥周擎苍,心中了然。
确实。
这惊天动地的“聘礼”,这不容置喙的守护,这当着全世界的面、毫不掩饰的偏爱……的确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都更能安定人心。他们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军人,最信奉的,就是这种能将后背毫无保留地托付出去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在感。
然而,这因一场未尽的约定而带来的短暂安宁与温馨,被一种来自世界之外的、冰冷至极的意志,无情地碾成了齑粉。
轰——!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知层面的、骤然的“坍塌”。
整个天空,那片由归墟之眼投射出的、原本光怪陆离的背景,在这一刻,所有的色彩、光影、乃至流动的混沌,尽数褪去。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传世画卷,被一只看不见的、充满了洁癖与厌恶的大手,用最粗暴、最不耐烦的方式,狠狠地抹成了一片纯粹到令人作呕的“无”。
不是黑色,不是白色,就是“无”。一个代表着“不存在”的、绝对的概念。
战场上瞬间死寂。士兵们刚刚被鼓舞起来的士气,瞬间被冻结。他们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上一秒的坚定与希望,可眼中的光彩,却在这一刻被那片“无”给吞噬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到超越了所有个体理解范畴的意志,降临了。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憎恨,因为这两种情绪,尚且需要一个对等的、被承认的存在作为对象。而此刻降临的意志,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高高在上的“厌弃”。
就像一个一丝不苟、追求完美到极致的神明,在审视自己最得意的造物时,忽然发现光洁无瑕的平面上,不知何时,竟沾染了一粒碍眼的、卑微的尘埃。
而祂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粒尘埃,连同它所污染的那一片区域,从存在的画布上,一并抹除。不留痕迹,不容辩驳。
归墟之眼的核心处,那片绝对的“无”开始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法则的方式,向内收缩、凝聚。没有光,没有暗,没有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概念上的“绝对寂灭”,被那股至高的意志,强行扭曲成了一支箭的形状。
箭矢无形无质,却在成型的一瞬间,它那冰冷的锋芒,便锁定了战场上的每一个生命。
周擎苍、李将军,魔族的各大将领,乃至每一个站在大地上的、最普通的士兵,无论人族魔族,都在同一时刻,感到自己的灵魂被一只冰冷无情的手狠狠攥住。那是一种即将被从温热的躯壳中强行剥离,然后揉碎、抛入永恒虚无的、最极致的恐惧。
“稳住心神!结阵!!”周擎-苍的爆喝如同惊雷,蕴含着他毕生的铁血意志,强行将无数濒临崩溃的灵魂从失神的边缘拉了回来。
最终决战,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做足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以一种最恐怖、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悍然爆发。
“嗡……”
那支概念之箭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射出。它只是悬停在虚空之中,箭尖的“寂灭”法则便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以一种“扩散”的方式,开始无声地侵蚀现实。
联军最前方,由数万名人族符文师与魔族阵法师共同构建的、号称能抵挡神明一击的巨型防御法阵,其最边缘处的一角,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能量击碎,不是被高温融化,就是那么突兀地、毫无道理地,消失了。
就好像,那一角阵法,以及阵法之中那上百名最精锐的战士,连同他们手中紧握的兵刃,身上穿着的铠甲,甚至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都被一只无形的手,从“现实”这本大书里,撕掉了。
周围的战友甚至来不及为同袍的牺牲而感到悲伤或愤怒,因为关于那上百人的记忆,正在他们的脑海中飞速地变得模糊、残缺,仿佛那些鲜活的面孔,那些曾与他们一同喝酒、一同训练的兄弟,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这就是天理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