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人站在田埂上,脚边是那片泛着光的紫云英,低头看了许久。他弯腰掐了一小段茎叶,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碾碎,看着渗出的汁液。
“不是药水味。”他抬头看我,“也不是野草那种涩气。”
我没接话,只把记录本递过去。上面写着七天来的温度、湿度、土壤变化,还有鸭群轮放的时间和区域。他一页页翻,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停在蚯蚓出现的那一行。
“你真靠这个养地?”他问。
“靠它们,也靠时间。”我说,“地要喘得过来气,人才吃得进安心饭。”
他合上本子,忽然笑了:“前日城里张夫人还问我,有没有‘知根米’。我当时不懂,现在明白了——你要卖的不是米,是信。”
我点头:“我想扩。”
他一怔,随即盯着我看:“你说什么?”
“这片试验田才五亩。”我转身指向后山,“我要把荒坡三块连起来,建新农场。种有机稻,养生态鸭,走闭环循环。”
他没立刻回应,而是走到观测桩旁,伸手摸了摸插在土里的竹牌。上面刻着“禁用化肥农药”几个字,漆还没干透。
“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在等这个?”他声音低了些,“不止一个张夫人。茶楼里有人专门打听,说哪家米能让孩子多吃两碗饭。你这儿刚冒头,消息就传开了。”
“所以我不能慢。”我说,“我要让更多人吃上这样的米,也让跟着干的人有赚头。”
他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在膝盖上:“这是我列的订单意向。镇上六家铺子,城南两家酒楼,还有三位官眷托人递话——只要你能供得上,价格随你定。”
我接过那张纸,手指划过一行行名字。这不是试探,是实打实的需求。
当晚,顾柏舟坐在灶台边削木桩,我铺开地图,在灯下画出三处荒地的位置。周大林蹲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份刚印好的操作手册,翻来覆去地看。
“东坡那片石头多,得先炸石。”顾柏舟抬头,“西岭背阴,排水得另想办法。中间这块倒平整,可土薄,得运肥垫底。”
“我都记下了。”我把图纸折好,“明天我去跟几家谈流转的事。刘老丈那边,你也去打个招呼。”
他点点头,继续削手里的木条:“你要建多大?”
“一期先拿三百亩。”我说,“够做标准田,也能带人。”
周大林猛地抬头:“三百亩?咱们现在才五亩!”
“五亩能试路,三百亩才能走路。”我看着他,“你记得蚯蚓吗?它钻一寸,地活一分。可要是没人翻土,它一辈子也到不了山那边。”
他嘴唇动了动,没再反对。
第二天一早,我和顾柏舟带着契约文书去了村外。三家农户守着荒地多年,一直种不出东西,听说我们要租,脸上都带着将信将疑。
“真不用化肥?”老陈蹲在地头抽烟,“那靠啥长庄稼?”
“靠绿肥,靠轮作,靠鸭子踩。”顾柏舟指着图纸,“你看这渠怎么走,水怎么引,我们全画好了。你们的地,我们修,我们种,收成分成。”
“分成多少?”
“三七。”我说,“你们三,我们七。但所有投入归我,技术归我,风险也归我。你们只管看着,随时能进来学。”
老陈吐了口烟圈:“要是赔了呢?”
“赔了算我的。”我说,“地坏了,我赔你们青苗银。三年内翻不了身,我贴补工钱。”
他和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终于点头。
当天下午,测量队就进了山。顾柏舟带着五个帮工,扛着木桩和绳索,沿着边界一步步走。我在图纸上标点,每确定一处,就在地上插一根红头木桩。
太阳偏西时,最后一根桩钉进西岭的坡脚。顾柏舟抹了把汗,站直身子看了看整片地。
“三百二十八亩。”他说,“比预想多了近三十。”
“那就多三十。”我拿出笔,在合同空白处改了数字。
晚上,第一批骨干帮工被召集到晒谷场。十个人,都是村里肯下力气的汉子。我搬出一摞新印的操作手册,每人发了一本。
“明天开始培训。”我说,“三天封闭练流程。轮作怎么排,绿肥怎么播,鸭栏怎么设,病虫害怎么防——全在这本书里。三天后考试,及格的进新农场,月薪加两成。”
人群里嗡了一声。
“考试?”有人嘀咕,“识字都不全,考啥?”
“不考字。”我说,“考地。给你一块田,你按书里写的做一遍。做得对,就算不会念,也算过。”
顾柏舟站出来:“我带头练。明天一早,场地清出来,按标准田划区。”
散会后,周大林留到最后。他把手册抱在怀里,像是怕弄丢。
“云姐,”他迟疑着开口,“认证的事……真的要办?”
“必须办。”我说,“咱们自己信没用,得让外面的人也信。不然再多订单,也是白搭。”
我打开系统,调出邻郡农庄的申报模板,打印出来递给他:“你先看,看不懂的划出来,我讲。然后我们写申请信,寄给州府农官署。”
“可听说要花钱……”
“花。”我点头,“检测费、材料费、评审费,一样不少。但现在不打基础,以后更难立住脚。”
他咬了咬牙:“我来记账。每一笔进出,我都清清楚楚记下来。”
我笑了:“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新农场的首任管事。”
他愣住,随即用力点头。
第二天清晨,培训正式开始。我站在临时划出的示范田前,身后是十名学员。顾柏舟已把地块分割成标准单元,每个区域插着不同颜色的旗子。
“第一课:翻地深度。”我拿起一把铁锹,“有机田不是浅耕。三十厘米以下才有活性层。谁偷懒,地就偷你的收成。”
一名帮工上前试铲,刚挖两下就喘上了。
“慢点。”顾柏舟走过去,“不是拼力气,是找节奏。锹面平,落点准,翻出来的土要松而不散。”
我看着他们一锹一锹地练,忽然想起紫云英刚出苗那会儿。那时我们连ph值是什么都说不清,现在却要教别人怎么测、怎么调。
中午吃饭时,周大林跑来找我。
“信寄出去了。”他说,“农官署回话说,一个月内会派人来看情况。”
“好。”我点头,“准备接待室,把所有数据整理成册。让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地,还有过程。”
他应了声是,又犹豫道:“李商人刚才来了,说城里又有三家想签长期单……前提是,咱们得有认证标识。”
我站起身,走向晒谷场边缘。远处,新农场的第一根测量桩还在风里立着,红漆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告诉李商人,”我说,“让他再等等。桩已经下了,路一定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