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量桩在风里立着,红漆被日头晒得发亮。我蹲下身,指尖擦过木桩底部的刻痕,三十二、八,亩数清清楚楚。顾柏舟正带着人清理东坡的碎石,铁锹碰上岩层,发出沉闷的响声。
回到晒谷场时,周大林已经在等了。他把账本摊在矮桌上,手指压着一行数字,眉头没松开过。
“又算了一遍?”我坐下,拿起笔。
“改不了。”他说,“灌溉渠要重铺,不然雨季一来全冲垮。检测费也涨了,农官署加收了偏远地勘验补贴。还有鸭舍地基,不能用土垒,得烧砖。”
我翻到支出页,一条条看下去。土壤调理剂、绿肥种子、人工、工具损耗……原本预估的一百二十两银子,现在翻到了将近三百。家里这些年攒下的钱,加上卖灵泉水稻和七彩玫瑰的收入,账面上只剩四十七两。
“够撑多久?”我问。
“两个月。”周大林声音低了些,“要是培训不停,工钱照发,四十天就得断。”
我没说话,打开系统界面,调出成本模拟表。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几下,最终定格在“资金缺口:二百五十三两”。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万一认证没通过,前期投入全打水漂。
“能砍哪块?”我抬头。
“围栏可以缓。”周大林指着图纸,“先用竹篱挡着,等有钱再换铁网。还有西岭那口井,现在不用急着打,从主渠引水也能应付。”
顾柏舟这时走了进来,肩上还搭着汗巾。他听了几句,坐到旁边的小凳上:“东坡炸石得请老李家的火药匠,工钱不便宜,但绕不开。”
我合上账本。想做的事太多,可银子只够走一步。
“得找外头的钱。”我说。
周大林一愣:“谁肯投?咱们连米都没收一粒。”
“有人信这个。”我起身,“李商人昨天说,城里三家铺子等着签单,前提是咱们有认证标识。他既然敢带订单来,就说明他看得懂价值。”
当天下午,我让顾柏舟去镇上请李商人过来一趟。自己则带着周大林重新整理了新农场的进度表:测量完成、培训启动、认证材料齐备、灌溉方案落地。每一项都附上照片和记录。
太阳偏西时,李商人来了。他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站在第一根测量桩前看了很久。
“你真要把这三百多亩荒地变成活田?”他问。
“已经开始了。”我把进度表递给他,“你看,紫云英在试验田长得好,是因为我们摸清了节奏。现在要做的,是把节奏复制出去。”
他一页页翻着,脸色渐渐变了:“你连鸭群轮放区都划好了?病虫害防控用的是草木灰混烟叶渣?”
“都是试出来的。”我说,“数据在这儿,生长周期、土壤变化、水源流向,全记着。下周农官署的人就要来初审。”
李商人沉默片刻,忽然抬头:“你要多少?”
“二百五十两。”我说,“三个月内到位。用途明细我都列了,你可以查每一笔花在哪。”
他没立刻答应,而是走到田边,抓起一把土搓了搓:“你们真不用化肥?”
“用了,就不是有机了。”
“可你知道这风险多大?万一认证没过,你拿什么还?”
“拿地里的产出还。”我说,“第一批米下来,品质摆在那儿,你不就是第一个买家?如果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签协议,三年内优先供货给你,价格按市价八折。”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手头也不宽裕。上次接张夫人的茶叶单,压了我八十两,到现在还没回款。”
我的心往下沉了半寸。
“但我能帮你找人。”他接着说,“镇上有两家钱庄,老板都是退休的税吏,手里有闲钱,就怕投错地方。还有王员外,早年做粮贸起家,现在专投稳妥生意。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
“他们凭什么信我一个农户女人?”我问。
“凭你这块地。”他扬了扬手里的进度表,“凭你敢把每一步都记下来给人看。这年头,敢亮底牌的人太少。”
我点头:“那就靠你引路。”
“不过有个条件。”他说,“你要让我参与决策。钱进来了,不能光你一个人说了算。”
“可以。”我说,“成立合伙账目,每月公开收支。你派个人来监工也行。”
他这才露出点笑意:“明天我在茶楼订了座,你来见见人。穿体面些。”
晚上,我坐在晒谷场边的小桌前核对融资方案。油灯昏黄,账册上的字有些模糊。顾柏舟走过来,放下一碗热汤,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这是?”我问。
“爹娘留下的几件银饰。”他说,“还有我去年攒的工钱,一共三十六两。你拿着,应急用。”
我看着他,喉咙有点发紧。
“别光想着外头。”他低声说,“咱们一起扛过来的,不止这一回。”
我点点头,把布包收进袖袋。
第二天一早,我召集了十名培训帮工。他们听说我要去谈投资,脸上都有些不安。
“有人问我,新农场还能不能建下去。”我站在他们面前,“我今天告诉你们——能。哪怕只剩一口米,我也要把它做成饭。培训合格的,优先进农场,月薪加两成。现在退出的,我不拦,但以后也不会再请。”
没人动。
周大林站在最后,默默握紧了手里的手册。
散了会,我换了身半新的蓝布裙,准备去镇上。临走前,周大林追上来,塞给我一份文件。
“认证材料我重新理过了。”他说,“还加了试验田的检测报告副本。”
我接过,拍了拍他的肩。
李商人等在茶楼二楼。对面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穿灰袍,一个穿褐衫。桌上摆着茶壶和一本空账本。
“这位是云悦。”李商人介绍,“她要做的事,我跟你们说了。现在,让她自己讲。”
我打开随身带的夹板,取出三份文件:农场规划图、成本明细表、订单意向书。
“我想建三百亩标准有机田。”我将第一份图纸放在桌上,“目前土地已流转,工人已培训,认证申请已提交。缺的是资金。二百五十两,分三期注入,用于灌溉、基建、认证和初产周转。回报方式有两种:一是五年内按一分二利还本付息;二是入股占成,共享未来三年利润。”
灰袍男人翻了翻材料,抬头:“你拿什么担保?”
“我的地,我的人,我的技术。”我说,“你们可以派人来看,每天都在做什么,花了多少钱。我不要白拿,我要对得起每一分投进来的银子。”
褐衫男人忽然问:“你丈夫知道你在干这些?”
“他知道。”我说,“他也在这里。”
我看向楼梯口。顾柏舟正提着一篮新摘的紫云英走上楼。他把篮子放在桌角,直起身:“我说过,她想走的路,我跟着。”
灰袍男人盯着那篮绿苗看了很久,终于开口:“我们可以投一百两。但要签契,写明用途,每月查账。”
我深吸一口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