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味谷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阿云就听见了奇怪的声响。不是缘树的叶哨,也不是石灵少年们的嬉闹,那声音像细沙擦过石面,又带着草木抽芽的脆响,从寻缘圃最深处传出来。他裹紧北漠带来的羊毛毯,踩着沾露的青石板往圃里走,靴底碾过几片传味苗的落叶,叶纹里还留着昨夜的星子——那是姜瑶光用羊毛织的星图落下来的碎光。
“阿云!快来看!”阿木的声音撞碎晨雾,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寻缘圃中央的双生圃里,去年埋下回音石的地方裂开了道细缝,缝里钻出株怪东西:茎秆是青灰色的石质,布满西荒特有的冰裂纹,可叶片却软得像北漠的羊毛,沾着露水轻轻颤动,叶尖还卷着几缕金沙。更奇的是叶纹,不是传味苗那样流动的绿,而是掺着石屑的黄,像有人把西荒的风沙揉进了半味谷的晨光里。
“这是……石灵和沙的孩子?”阿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叶片,那些纹路突然活了,簌簌抖落几粒金沙,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图案——像北漠的毡房,又像西荒的石笋。
“是‘沙语苗’。”林七拄着竹杖走来,袖口沾着新研的墨,“前几日陈生埋沙枣酒时,没留意这石缝里掉进了西荒的风砂。地脉把半味谷的灵息、石灵的髓气、沙海的精魄缠在了一起,就催出了这东西。”他用竹杖轻敲苗茎,石质的秆子竟发出编钟般的清响,叶纹里立刻浮现出画面:西荒的石人正用石斧凿刻岩画,北漠的牧人在沙枣树下打盹,半味谷的藤架上,传味苗的花正顺着藤蔓爬向月亮。
声响惊动了谷中众人。老铁匠扛着铁锤跑来,看见沙语苗的石茎眼睛一亮:“这石质比西荒的玄铁还硬!要是熔了……”话没说完就被阿云母亲拉住,她指着叶片上的沙纹:“你看,它在讲西荒的故事呢。”
果然,叶纹里的画面变了。一个披石甲的少年正跪在石林里,用手指在岩壁上画羊群——那是阿青的弟弟阿石,去年跟着石灵部落去西荒寻亲,至今没消息。阿青挤开人群,石手按在沙语苗上,指腹的石纹与苗茎的冰裂纹慢慢重合,叶纹突然剧烈晃动,画面碎成无数沙粒,又重组成新的景象:阿石站在一片陌生的石林里,手里举着半块回音石,石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归”字。
“他在找回来的路。”阿青的声音发颤,眼角的石纹因激动泛起白霜,“沙语苗能听见风沙里的声音?”
“不止。”林七摘下片叶子,碾碎了拌进传味苗的汁液里,“你看。”他将混合液滴在羊皮纸上,纸上立刻浮现出细密的沙线,像地图,又像密码。“西荒的风沙会记下经过的人,北漠的羊毛能留住说话的温度,这苗把两样都收了。”
正说着,石灵少年们背着竹篓回来了,篓里装着新采的传味苗花。看见沙语苗,最瘦小的石蛋突然“呀”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块碎羊毛——那是去年阿青从西荒带回来的,上面沾着点沙粒。“这毛上的沙,和苗里的一样!”他把羊毛凑过去,沙语苗的叶片立刻卷起来,裹住羊毛,叶纹里竟传出模糊的声音,像风吹过石缝:“阿姐……半味谷……”
是阿石的声音!阿青猛地攥紧拳头,石手捏出细碎的石粉,落在苗根处。沙语苗抖了抖,石茎上突然冒出个小小的花苞,花苞外层是石片,里面却裹着羊毛般的软絮。
“它要开花了。”姜瑶光捧着星图走来,星图上的传味苗种子发出微光,映得沙语苗的花苞也泛起亮泽,“星象说,西荒的风沙这几日会转向,带着归人的气息。”
老铁匠突然转身往铁匠铺跑,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很快传来。没多久,他扛着个铁架子回来,架子上缠着弯弯曲曲的铁丝,像模仿沙语苗的茎秆。“把这苗移到架子上,让它顺着铁丝长!”他眼睛发亮,“西荒的石、北漠的沙、半味谷的铁,缠在一起才结实!”
阿木和阿云小心地挖起沙语苗,根须上沾着三种土:半味谷的黑土、西荒的石渣土、北漠的金沙。移到铁架下时,石茎立刻像有了生命,顺着铁丝往上爬,叶片扫过铁丝的地方,竟留下淡淡的金纹,像在给铁架刻上记忆。
陈生提着酒壶走来,往苗根处浇了点沙枣酒:“让它也尝尝三地的味道。”酒液渗进土里,沙语苗的花苞“啪”地绽开了——花瓣一半是石质的,一半是绒毛的,花心滚着颗金沙球,球里映出西荒的路:从石林到沙海,再到半味谷的方向,像条发光的丝带。
“阿石会顺着这条路回来的。”阿云母亲摸着阿青的肩膀,她的羊毛裙沾着传味苗的汁液,蹭在阿青的石臂上,留下点绿色的痕迹,“你看,连草木都在帮我们记着路呢。”
阿青望着花苞里的路,眼角的石纹似乎真的淡了些。风穿过寻缘圃,沙语苗的叶片沙沙作响,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里面的声音:有阿石的脚步声,有风沙掠过石笋的哨音,还有传味苗的叶哨在回应,像无数条线,正慢慢往一处缠。
老铁匠还在敲打着铁丝,他要给沙语苗搭个更大的架子;陈生把剩下的沙枣酒埋在苗根旁,说要让酒气也帮着记路;姜瑶光则摘下星图上的一颗“星星”,埋进土里,那颗传味苗的种子立刻发芽,藤蔓缠着沙语苗的铁架往上长,叶纹与金纹交织,像在织一张会说话的网。
阿云蹲在苗边,看着金沙球里的路慢慢变长,直到延伸到寻缘圃的入口。他突然想起临行前,长老塞给他的“忆沙”——原来所有的沙、石、草、木,早就悄悄记下了每个要回家的人,只等一阵风,把他们的故事吹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