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轩无意识地抚着她的头发说:“他的母亲原是大户人家的闺秀,也通一些史书典籍。这样的情况,她早预料到了。在去房陵之前,已经暗暗在他身边安排了人手,混在粗使奴仆里不露声色。
眼见巨力将军派来的人对他们多方刁难,他的母亲处处忍让,带着忠仆们暗中守护,告诫这孩子要藏锋守拙,在教习师父那里尽量装得像个庸才。小太子这才担惊受怕地长到了十八岁。
此时巨力将军的皇位已经坐稳当了,普天之下都忘了他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他已经无所顾及,对小太子的态度也愈加敷衍起来。
他以帮前任国君实现夙愿为由,强行给小太子安排了一桩婚事。那女子貌丑而脾气暴躁,对婆婆和夫君没有半点敬意,进门不到半年,就把他的母亲气病了。
母亲本就体弱,勉力支撑多年,早已是油尽灯枯。她见媳妇凶狠,实在不放心儿子,就把之前偷偷培养的一文一武两个婢女指给小太子做妾,不久后她带着对儿子的不舍,撒手东去。”
“母亲去世后,小太子带着十几个旧部,忍耐着恶妇的折磨,委屈求存。然而,巨力将军仍没打算放过他。在他二十岁那年,赐了毒酒。”
岳鹰坐起身来说:“他逃走了吗?”
“没有。”苏景轩背过身去,眼中泪光闪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这曾是他家的国土,但此时早已经改了姓。只要他活着一日,那些篡位的奸徒就无法安眠。更何况,当时他已经有了孩子。”
“什么?”
“母亲赐给他的两个妾室,先后都有了身孕。小太子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活在牢笼里,又怕巨力将军知道了,会设法害得她们一尸两命,就用借口将她们逐了出去。
谁知,他多方谋算,皇家赐来的恶妇还是看出了端详,偷偷告了密。巨力将军派来的使者说,只要他把她两人召唤回来,就留他们一命。可小太子已经做了十五年囚徒,早不愿苟延残喘。
事发那日,他假意对使着说要去找回侍妾,却在城中最喧闹的绿玉馆,跳楼轻生。临死前,他对当众高歌道‘远避尘嚣莫涉难,祸端将至隐危弦。待剑长成豪情展,强弓离弦雪世冤’!”
苏景轩低头擦去岳鹰脸边滑落的泪水说:“这首诗前面正是‘远祸待强’四个字,意在警告所有忠仆不要争斗,保存实力护佑幼主,有朝一日报窃国之恨。”
“他是个好父亲,也亏得他想出了吟诗的法子,护住了他的儿孙。”
“可惜,那帮人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抑或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饶过那两对可怜的母子。前朝太子被逼跳楼的消息被死死压在房陵,上千兵士在城中大肆搜罗,誓要把她们捉拿归案。”
“两个侍婢在忠仆的护佑下,在城里耗了一个多月,眼看身形渐渐隐藏不住。而时间已经到了初冬,朝廷的暗卫还不撤。两人为保太子血脉,商议过后,做出沉痛抉择。
次日,文婢装作撤退,引开追军的视线,掩护有自保能力的武婢撤离。最终,文婢和她腹中的孩儿一起被刺身亡,武婢几历生死,在命悬一线时,被隐居深山的一名医者救下。”
“后来呢?”
“后来,她顺利诞下一名男婴,她一生都在教导孩子,要世代不忘巨力将军的窃国之恨,杀父之仇。”
岳鹰抱着他的腰,潸然泪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水说:“还好是假的,真希望小太子和他的娘亲,还有他的妾室以及孩子们都好好活着。”
“如果是真的呢?”苏景轩望着她问,“如果是真的,你觉得他的后代要不要报仇?”
岳鹰茫然看着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想让他们好好活着。”
苏景轩拧过身说:“他若是好好活着,那些曾为他出生入死,殒命无数的先辈仆从们又如何安息?”
屋子一下子静下来,有秋虫透过窗子吱吱呀呀低吟。岳鹰动了动嘴唇道:“你……”
窗外倏地飞来一把匕首,直直插入墙壁,墙面外的末段在灯光下颤悠悠发光。岳鹰一个打挺起身,护在苏景轩身前,喝道:“什么人?!”
苏景轩把她轻轻拉到身后,慢慢朝前探去。窗口处一个黑影闪过,快速消失在窗前。岳鹰扯住他说:“跑就跑了,别去追了!”
他置若罔闻,扯着她的手下了楼梯。早些时候还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正就地倒着两个黑影。苏景轩把衣襟从岳鹰的手慢慢揪出来,安抚她说:“别害怕,他们是自家兄弟。”
依次扯下两人的面具,苏景轩分别揉动他们的穴位,两个侍卫先后转醒,却都是一脸茫然,羞愧承认说不清楚是谁打晕了自己。
苏景轩捏着从墙上拔下的匕首沉思,岳鹰催着他立马回月华巷去。
他笑着安抚她说:“他若真有心害我性命,咱们已经中招了。这应该就是个过路的怪人,故意恶作剧呢。你快些睡吧,我守着你。”
岳鹰哪里睡得着,整个人挡在他身前护着,到最后实在撑不住,歪在他怀里打起了盹儿。
苏景轩撤开放在她昏睡穴上的手指,轻轻把她放在床上。他转身来到书桌前,闭眼思量了一会儿,画出了一个符号。两相对比之下,竟和匕首刀柄上的图案一般无致。
“把这里守死了!不许让人伤她半根汗毛!”苏景轩对楼道口守着的侍卫吩咐。
“郎君,您这是要去哪?”
“我去去就来,不准跟过来。”
“郎君……”
“我说了,不准跟过来!”
侍卫喏声应和,苏景轩提身上了屋顶,踩着瓦砾朝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