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树林里,苏景轩把手指撑成埙状一声呼啸,远处树枝一阵响动,一个黑影在前方立住,瓮声说:“你总算是来了。”
那声音陌生而苍老,粗哑得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你是谁?匕首上怎会有我师叔的印章?又如何听得懂我与师叔的暗号?”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记得我接下来的忠告。”
“你想说什么?”
“自崔公至今,已历十二世。始作俑者,早已经入土。前朝旧恨如过眼烟云,崔氏子孙,当藏锋守拙,隐入烟尘。不可再起争端,扰得天下不安。”
苏景轩骇然失色,道:“你是谁?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光如此,我还知道你并无崔氏血脉。真正的崔氏后人,也将被你害死。”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愿作人,偏为鬼。是人是鬼俱成尘,奈何世舛做孤魂。正邪岂由形骸分,管他幻相假与真。人耶鬼耶皆为幻,守得真纯待月圆。哈哈哈哈……”
黑夜浓稠如墨,密不透光。他的笑声如破锣般沙哑刺耳,先是高亢得近乎癫狂,紧接着又陡然一转,低沉幽咽,如恶鬼哀嚎。
苏景轩的后背一阵阵发凉,冷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想让你的心上人活着,岳家的事不要再查。”那声音道,“就算查了,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缘来难阻挡,缘去不可留。你若真心对她,请速速离去!”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你想让她活着。”
“我……你到底是谁?”苏景轩抢步上去,欲要揭他的面具,那影子如鬼魅般一飘,格开他的招数,朝远处去了。
空气里传来他的余音:“言尽于此,万不可继续糊涂啊。”
枝头的树叶簌簌落下,提示他这一切都是真的。苏景轩的手指渐渐收紧,忽的腾起身子,朝远处追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岳鹰看着空空的卧房,慌慌张张下了楼。楼下空空如也,连昨天看到的那几个侍卫也不知去了哪儿。
铺门一阵吱吱呀呀,原来是念蕊来了。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头是汗?”
“念蕊,苏景轩呢?他回月华巷了吗?”
念蕊把布巾在水里绞了又绞:“是回去了。我来的时候,郎君还嘱咐呢,说有事要忙,今日就不陪娘子了,待晚间再来看你。”
她递上布巾,“娘子先洗漱,今日的粥加了荷花碎,很是清爽。”
岳鹰长舒了口气,靠在柜台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刚做了个噩梦,有人飞刀要刺杀他,可把我吓死了!”
念蕊笑笑说:“梦都是反的,郎君好着呢。我来的时候,他刚吃过一整碗粥,正和我阿爹他们忙着呢。他还吩咐,说您昨天受了惊,让我过来陪着呢。”
岳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慢慢洗漱了,又慢慢吃了半碗粥,终究是心神不宁。
井水浸在手心,岳鹰把洗净的碗捞出来,问念蕊说:“这些日子,他们是有什么大事在忙吗?有没有结什么仇家?”
“他们的事儿,阿爹不允许我打探。至于仇家,不应该吧,郎君他们很少出门,院子周围又埋伏着暗卫。娘子放心,不会出事。”念蕊躲闪的眼神,突然定在门口。
魏娘子带着一群小娘子从门口进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瞬间占满了整间铺子。
自上次赶她走后,岳鹰再没有见过她。短短不足半月,她脸上的稚气全消,眉梢眼角都是自得。
“姐妹们,这就是我同你们说过的岳娘子。怎么样?是不是一脸英气,值得敬重。”
其他人听了,纷纷向岳鹰见礼。前些日子的风头明明已经过去了,岳鹰不知道魏娘子又要做什么,急忙躬身回礼过去。
魏娘子熟络道:“岳娘子对我有大恩,又是咱们女儿家的楷模。姐妹们尽管挑拣,没带银钱的,尽管记在我的帐上。”
众娘子纷纷答是,叽叽咕咕地挑选起来。念蕊忙着招呼,独留岳鹰和魏娘子站在一旁。
岳鹰踌躇着说:“魏娘子,徐家的事虽是阴差阳错,但不管如何,你名头也借了,气也出了。这又是要来做什么啊?”
魏娘子正在调胭脂的手顿住,转身道:“我自然是来向你分享喜悦啊!”
岳鹰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魏娘子看着众人纷纷望过来,愈发大开大合道:“姐姐还不知道吧?当初抢走你夫婿那个徐二娘子,还是要嫁给你前头的夫婿了。
只不过,他已经瘸了腿,也被教谕赶出了县学,连姐姐你这样的,都不会稀罕了吧。如今恶人有了恶报,姐姐你不高兴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没什么可高兴的。还望魏娘子以后,不要再把他往我身上攀扯。”
“哦,姐姐果然是个不一般的,永远都是只做不说的性子。”她拿起那盒胭脂,装作失手,故意打碎在岳鹰面前,“当初那些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啊,还赶我出去呢。结果呢,转眼就把事儿办了,还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也难怪,谁让当初她们骂你山魈娘子呢!”
“哇,是那个茹毛饮血,如鬼如魅,食人魂魄的山魈吗?”人群里立马有人应和,引起成片的哄笑声。
“魏娘子慎言,这一大清早的,若不是来捧场,还是速速去吧。”念蕊走过来,冷着脸逐客。
“姐姐,你这就不对了哦。”魏娘子捻起一把菱花水银镜子,照了照说,“今个儿带姐妹来,难道不是为了给你捧场?
可姐姐你呢,脸绷得如结了冰一般。没道理我们来捧场,还要看你脸色不是?”
岳鹰忍气吞声,拱手说:“鹰今日身体不适,招待不周,敬请见谅。店里的货物不齐全,娘子们权且看看,等来日补齐了货品,再请各位光顾。”
“哟,这是下逐客令了啊!”一个下巴尖尖的红裙女子道,“可巧我就喜欢这些货物不全的地方,且逛着呢。”
魏娘子笑着把货架上的首饰拿过去试戴:“姐姐,我这个人吧,旁的没什么。平生最见不得表里不一的人。
你救了我一次,本娘子也答谢了,还顺手给了你一个出气的机会,你为何总要时时处处高高在上的,难不成我堂堂县令之女,还巴结不上你?”
“呸!”红裙女子凑过来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商门娼女,倒高傲起来了!”
“你……”念蕊冲过去就要大骂,四下里接连响起瓷器落地的声音,伴着各种女子的调笑。
脂粉味在空气中弥漫,魏娘子冷冷地说:“姐姐,我能把你夸成女侠,也能把你贬成泥巴。你要不要试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