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老鸦山破庙中,宋知韵从火上取下一只烤得焦黄的雉鸡,递向苏青墨唇边。
苏青墨偏过头去:“你还要一意孤行吗?沿途都是内廷派来的杀手,就是你进了宫,就能扭转颓势了?”
“那些杀手来势汹汹,却始终不下死手,反而一路逼着我们朝京城来。师兄不妨想想,他们想要做什么。”
宋知韵撕下一只鸟腿,慢条斯理地吃着:“只要后宫再无其他皇子,俞丫头名下的儿子就是皇帝小儿的心尖肉。
你那自作聪明的徒儿,不就是仗着这个,才哄得皇帝派人来救你吗?反正都是命悬一线,师兄何不帮帮崔氏?”
苏青墨冷哼了一声说:“你如今悬崖勒马,众兄弟趁乱逃走,崔氏尚有一线生机。若仍是不知死活,硬要趟这道浑水,足能害了满族性命。你又何颜说是为了崔氏?”
“我为何不能这样说?”宋知韵暴怒道,“是你们告诉我的,教我不惜焚身碎骨要复兴崔氏基业。几十年来,我孑然一人,情爱全抛,蝇营狗苟。
可你们呢?一个个背弃初衷,想去过安稳日子?端的是高风亮节。想让我做那个认输的,没门!”
苏青墨暗暗摇头:“我就是去死,也不会遂你心愿的。”
“好个大义凛然!” 宋知韵忽而仰首大笑,惊起檐下的宿鸦朝夜空中飞去,“你死了,不还有你女儿吗?师兄,你吓不住我的。”
苏青墨沉声道:“那,也得你先找到她再说。”
宋知韵的笑容骤凝,捉起手里的鸡肉,硬朝他齿间塞去。就在这时,破空声骤起,一道寒箭挟着凌厉之气直取她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苏青墨用力撞向她肩头,箭簇擦着她鬓角钉入廊柱。宋知韵微微一惊,携着他躲在了墙角。
破庙外狂风骤起,吹得窗纸哗哗作响,苏青墨道:“是朝廷那帮走狗来了,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你若还念同门情谊,现下就赶紧杀了我逃命。”
宋知韵捡起一个木板挡开一阵箭雨,道:“慌什么?几个毛贼而已,何足挂齿?”
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屋檐下的木板突然剧烈晃动,紧跟着哗啦一声,整块门板脱框而出,被铁链带翻数丈远。
不远处,伏在山头的翟林情不自禁出声道:“岳父?”
“嗯?”翟公公不解,“你说什么?”
翟林忙道:“我说,这帮黑衣刺客,还真是一身硬功夫。”
“算你小子有眼力。”翟公公赞许地点了点头,“虽说咱家随着你在这山头上虚等了大半日,也不见你说的药人。但你看那个妇人,就是俞妃心心念要等的药师。
而她身边那个男人,许就是叶大夫口中的师父,也就是咱们小皇子的另一个药人。如此一来,咱家也不枉跟着你受这一趟劳累。”
“那赶紧让咱们的人上吧。”翟林环视他们身后的一群帮手,赔笑道,“要是人被这帮人抢了先,公公的头功就不保了。”
翟公公哼笑了一声道:“孙子,你还嫩了些。要是抢了这帮人的功劳,不光你我,连俞妃也要倒霉了。”
“啊,为什么呀?”
“他们啊,是陛下派来的探子。你且给我老实待着,等他们走了,咱们再偷溜回去报信。这趟差事,也算有交代了。”
“公公,五爷爷,你想啊,那妇人要真是俞妃口中的药师,一旦落到陛下手里,俞妃和咱们家的秘密还能保的着吗?”
翟公公沉吟着望向他:“那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咱们该伺机救人,把那个药人拿捏在自己手里。”
忽然,一支箭穿过夜空射在宋知韵的手臂上,黑衣刺客鱼贯逼近。翟林急道,“五爷爷,等不得了。”
破庙里,宋知韵突然欺身上前,单手掐住苏青墨下颌,不等他反应过来,一粒浑圆的丹丸已顺着指尖滑入他齿间。她朱唇微勾,森然笑道:“师兄莫要挣扎。”
话音未落,纤长玉指已如蝶翼点在他喉间天突穴上,苏青墨喉结不受控地滚动,刚将那丹药生生咽下,几个黑衣刺客已经到了他们跟前。
宋知韵挥刀挡在前面,朗声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他如今已经服下了我特制的绝命丹,想要宫里那个小儿活命,总是这般不客气,可不是章法。”
为首的两个黑衣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道:“先带回去再说。”
宋知韵丢掉手中的短刀,刚要束手就擒,空中又是一阵箭雨飞来,另一队人从四面围杀过来。
翟林急道:“五爷爷,这次定是山匪了,咱们也算师出有名,赶紧上啊。”
翟公公瞥了他一眼道:“你没见那药人已经不中用了吗?有这力气,咱们还是去寻寻你说的那药人吧。”
“公公有所不知,我说的药人,就是如今杀过来的山匪挟持的。”
翟公公冷笑道:“孙子,又想哄你爷爷了?别打量我老糊涂了,就想要骗我。当日在翟家庄为宫里供药的,就是你当下急着要找的小娘子吧。
你如何从翟家庄到了京城,还真当我不知道吗?”
“嗐!”翟林认命地赔笑道,“要不说五爷爷耳聪目明呢,孙子这点儿灵巧还不是随了您?眼下人命关天,咱们真的要赶紧把人救出来了,其他的,我回头再同您解释不行吗?
翟公公看着他一味冷笑,眼看后来的人马渐渐占了上风,苏青墨就要被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掳走,翟林把眼睛一闭,举着刀就往前冲去。
翟公公面皮骤紧,枯瘦如鹰爪的手指闪电般扣住他的后领,提回身前,斥道:“孽障!你是要害死咱家吗?来人啊,把他堵上嘴捆了,咱们这就回宫复命去。”
破庙里,宋知韵在混战中紧紧捉住苏青墨的手臂,左支右绌间已经被当胸穿了两刀。苏青墨携着她躲开明刀暗箭,许久已无知觉的四肢竟然慢慢活泛。
低头时正撞见宋知韵带笑的眼眸,她的嘴角缓缓洇出一缕鲜血,轻声道:“看来轩儿是必要我偿命的了。也罢,自此,我再不欠他的。好在是,我刚刚喂你吃过药了。”
染血的指尖轻抚过他脸颊,宋知韵气若游丝道:“记住,那不是解药,是能令血脉带毒的绝命丹。只要,只要你中了毒,皇帝便是捉了你去……” 她猛地呛出一口黑血,“也再取不得你半滴血。
师兄,我从没想过要你血尽而亡的……还有师父,师姐,我真的不想的……咳……”
苏青墨替她挡开飞刺来的尖刀,把她拦腰抱起来道:“我带你离开,轩儿那里,我去同他说。”
“别难为孩子了。”宋知韵眼角滑过一珠泪水,鲜血从嘴角汩汩冒出,“他有如今的手段,也不枉,不枉我教导他。
师兄,轩儿怕血,求你去帮帮他,我不想那孩子,不想我的孩子死在这帮朝廷的走狗手里。”
扫眼望去,苏景轩和一个侍从正被朝廷的探子逼进角落,苏青墨放下宋知韵,刚要起身。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霎那间燃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