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的气氛在杜僧明精妙绝伦的剑舞中被推向了高潮。
只见他身形矫健,长剑如银蛇般在他手中翻飞,每一次侧身旋转,寒光便如莲花绽放,剑气森然,笼罩身周。当他一口气令人眼花缭乱地旋转了二十余次后,稳稳站定,再次引来了满堂宾客,尤其是梁军将领们的一片喝彩与叫好声。
然而,就在这时,杜僧明的身形在旋转中骤然一变,竟如同鬼魅般倏忽间滑行到了汉王刘璟的席前。他猛地停下动作,手中长剑斜指地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酒意与刻意挑衅的笑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端坐主宾位的刘璟,嘿然一笑,朗声道:“引剑舞君,愿君相属!”
这八个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一半!
懂礼仪的汉臣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以舞相属”是两汉古风没错,但那是平等宾客之间的礼节。
如今刘璟是雄踞中原的汉王,身份尊贵无比,而杜僧明不过是梁国一个都督麾下连品级都未必有的杂号将军,如此公然“属舞”,已非助兴,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与挑衅!
刘璟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脸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持剑而立的杜僧明,沉默不语。这沉默,让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力陡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砰!”
坐在刘璟右侧第二席,一直趴在案上似乎烂醉如泥的高昂,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此刻虽然醉眼迷离,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一股天生的猛悍之气勃然而发。他打了个酒嗝,粗声粗气地嚷道:“舞剑?舞剑好啊!老子……老子正觉得这鸟酒喝得浑身不得劲!来来来,杜小子,老子来陪你舞!正好醒醒酒!”
说着,他故意地往腰间一摸,却摸了到刀柄,也浑不在意地一摆手,声若洪钟:“嘿!没带剑!老子用刀!刀剑起舞,一样他娘的好看!”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杜僧明任何反应的机会,猛地抽出腰间那柄造型狰狞的宿铁刀,如同猛虎下山般,一个纵跃便跳入了场中,二话不说,抡起刀带着一股恶风,直劈杜僧明面门!
杜僧明完全没料到这位爷说打就打,而且如此凶悍!仓促之间,他只能急忙举剑相迎。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大殿内炸响!火星四溅!
这一下,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梁军将领和看热闹的汉军将领们,情绪又被调动了起来,纷纷叫好助威,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已不是助兴的剑舞,而是蕴含着杀机的搏斗。
大殿内气氛再次变得热烈,只是这热烈之下,暗流汹涌。
场上的杜僧明,此刻却是叫苦不迭,心中骇然!他的对手是谁?是名震天下的“今项羽”高敖曹!高昂的武力,在战场上若有马有槊,那就是无人能挡的万人敌!即便是步战,当世能稳胜他的也屈指可数,恐怕只有多年前以其灵活身法胜过他一筹的汉军北庭副都督羊侃。
方才接高昂那看似随意劈下的第一刀,杜僧明就感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沿着剑身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虎口更是直接崩裂,鲜血直流!他心中雪亮,若非高昂第一击之后突然莫名其妙地收了大半力道,恐怕……恐怕三刀之内,自己就要被这尊凶神活活劈死在这大殿之上!
高昂似乎被打出了兴致,或者说,他看似醉醺醺的眼神深处,始终保有一丝清醒。
他手中的宿铁刀舞动开来,不再像之前杜僧明那样追求美观,而是化作了战场上的杀人技!
刀光如同狂暴的龙卷风,一刀快过一刀,一刀狠过一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将杜僧明完全笼罩。杜僧明只能凭借精妙的剑法苦苦支撑、格挡,全然没有了还手之力。
短短十几招过后,他手中那柄精钢长剑,已经被高昂的宿铁刀砍得如同一根布满缺口的烧火棍,惨不忍睹。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边倒的压制中,杜僧明脑海中却死死记着舞剑之前,军师徐思玉在他耳边低声交代的话:“……伺机,惊其王驾……”
眼看高昂又是一刀势大力沉地劈来,杜僧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硬挡,而是巧妙地用手中残破的剑身一引,借着高昂劈来的巨力,顺势猛地将长剑脱手掷出!
“咻——!”
那柄布满缺口的长剑,如同一条毒蛇,带着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寒光,直射向大殿左侧第一席——正凝神观战的汉王刘璟!
变生肘腋!谁也没想到杜僧明会突然弃剑偷袭,目标直指汉王!
刹那间,刘璟危在旦夕!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剑锋带来的冰冷寒意!
“大王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席间一声清叱!只见坐在稍后席位的小将窦毅,如同猎豹般猛然跃起!他虽赴宴,却始终保持着军人的警惕,腰间始终系着一个皮囊。此刻,他手在皮囊上一抹,一道乌光已然在手——正是他从不离身的短枪之一!
“着!”
窦毅吐气开声,手臂猛地一甩!那支短枪后发先至,如同黑色闪电,精准无比地凌空击中了飞射的长剑剑身!
“咔嚓!”
一声脆响!精钢长剑竟被短枪蕴含的巨力硬生生从中击断,断成两截,“哐当”一声摔落在地,其中一截更是深深钉入了旁边的殿柱之上,兀自嗡嗡颤动!而飞溅的锋利碎片,恰巧擦着刘璟的鬓角掠过,几缕被割断的黑发,缓缓飘落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此时,站在刘璟身后担任护卫的刘桃枝和贺若敦才反应过来,惊得魂飞魄散,厉声高呼:“护驾!快护驾!”
场中的高昂更是勃然大怒,他没想到这杜僧明竟敢如此下作!怒吼一声:“狗贼敢尔!” 身形如电,猛地一个前冲,一脚狠狠踹在因脱力而踉跄的杜僧明胸口!
“嘭!” 杜僧明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丈外的地上,口中鲜血狂喷,当场昏死过去。
“锵啷啷——!”
汉军将领们此刻再无半点酒意,脸色剧变,纷纷拔出随身刀剑,以高昂、窦毅为首,迅速组成一道人墙,将刘璟紧紧护卫在中央,刀锋向外,目光森然地扫视着对面的梁军将领。
刚才还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和谐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肃杀!
梁军将领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不知所措,但也下意识地纷纷拿起武器,与汉军对峙。
整个弘德殿内,顿时一片混乱,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端坐席上的刘璟,仿佛才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放下一直端着的酒杯,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轻轻抬手,示意护卫在自己身前的将领们稍安勿躁,让开一条缝隙。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淡淡地投向了主位上脸色煞白、额头见汗的陈霸先,语气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陈都督,今日盛宴……莫非是效仿楚霸王,设下这鸿门宴,意在取我刘璟这项上人头乎?”
陈霸先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原本只是想借杜僧明之剑挫一挫汉军的威风,让刘璟知道在这江东地界谁才是主人,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公然刺杀!
他慌忙离席,连连摆手,声音都带着颤音:“汉王殿下!误会!天大的误会!霸先对天发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他急得满头大汗,立刻转向殿外厉声下令:“来人!快!把这个狂徒杜僧明给我押下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就在这时,汉军军师陆法和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袖,目光如炬,先是扫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杜僧明被拖走,然后定格在试图缩到人群后的徐思玉身上,声音清晰而冰冷地传遍大殿:
“陈都督维护下属之心,当真令人‘佩服’。只是,在下心中有一疑问,不吐不快。” 他微微一顿,抬手指向徐思玉,“敢问陈都督,在杜将军舞剑之前,贵军徐军师,在他耳边……究竟密语了些什么?”
徐思玉被陆法和当众点破,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求助般地望向陈霸先,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霸先心中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刘璟连连作揖:“汉王息怒!汉王明鉴!这……这定然是杜僧明自己酒后失德,徐军师或许只是叮嘱他好好表演……对,是叮嘱!绝无他意!都是误会!还请汉王海涵!”
刘璟根本不理睬陈霸先苍白无力的辩解,他甚至看都没看徐思玉一眼,只是微微侧过头,平静地问侍立在自己身侧、刚刚救驾有功的窦毅:
“天武,你……还有几支枪?”
窦毅手按腰间皮囊,躬身恭敬地回答:“回大王,臣,还有一支。”
刘璟的目光这才缓缓抬起,越过众人,如同冰冷的箭矢,精准地锁定在了面无人色的徐思玉身上。他抬起手,食指轻轻一点,语气淡漠得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用了吧。”
“是!”
窦毅没有任何犹豫,应声如铁!手臂再次闪电般挥出!
又一道乌光,撕裂了大殿内凝滞的空气,带着死亡的尖啸,直奔徐思玉的咽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