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那杆乌黑的短枪,已然洞穿了徐思玉的脖颈,锋利的枪尖从他后颈透出,带着一蓬温热的血雨!
他双眼猛地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恐惧,嘴巴徒劳地上下开合,似乎还想发出诅咒或是求饶,却只能挤出几声“嗬嗬”的血沫声响。他身体晃了晃,随即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般,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殷红的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华丽的地毯。
静!死一般的寂静!
殿内的梁军将领们,无论是陈霸先的心腹,还是其他的军官,全都骇得目瞪口呆,头皮发麻!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汉王刘璟,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梁国的皇宫大殿之上,毫无征兆地命人悍然击杀了梁军的重要军师的徐思玉!
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视梁国君臣如无物!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前的压抑。双方将领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充满敌意,手下意识地按上了腰间的刀剑柄!
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火药味,所有人都感觉到,今日在这弘德殿内,恐怕无法善了,一场血腥的火并就在眼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响起。只见刘璟慢悠悠地站起身,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带着几分欣赏的笑意,他一边鼓掌,一边对着刚刚掷出飞枪的窦毅赞道:“天武,好枪法!真是好枪法!快、准、狠!你这一手飞枪绝技,简直是出神入化,令本王大开眼界!”
他仿佛刚刚只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的杂技表演,而不是目睹了一次血腥的当场格杀。说完,他这才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目光落在主座上面沉如水、拳头紧握的陈霸先身上,语气轻松得近乎无礼:“陈都督,本王帮你清理了这个包藏意图谋害本王的卑鄙小人,你是不是……该谢谢本王?”
还“你是不是……该谢谢本王”?
陈霸先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胸腔气得几乎要炸开!他心中早已将刘璟的十八代祖宗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徐思玉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该死,他也是我陈霸先的部下!要杀要剐,也该由我这个主公来处置!你刘璟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的地盘上,当着我的面,杀我的人?!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是把我的威严和面子踩在脚下摩擦!
他恨不得立刻拔出佩剑,下令将眼前这个嚣张的汉王乱刀分尸!
但是,他不能。理智告诉他,此刻翻脸,代价他承受不起。汉军精锐就在城外,而建康初定,人心未附……
陈霸先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尴尬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杀……杀得好!汉王明察秋毫!此等……此等卑鄙小人,竟敢谋害汉王,确实……确实该死!死有余辜!”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从心里抠出来的一样。
刘璟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咬牙切齿,满意地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嗯,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小陈啊,你看,本王帮你除掉了身边的一条毒蛇,避免了你将来可能被他反噬的危险,你这可是欠了本王一个大人情啊!” 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事实上,击杀徐思玉,正是他和军师陆法和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即使没有所谓的“舞剑刺杀”之事,他们也会找机会除掉徐思玉。
因为从王伟提供的情报中,刘璟深知徐思玉此人的才干和手段,若留他辅佐陈霸先整顿江东乱局,将来必成心腹大患。提前除掉这个潜在的“江东毒士”,只留下王茂、徐陵这类更重名声和规则的正人君子辅政,江东内部的矛盾反而更容易激化,便于他日后图谋。
陈霸先心中苦涩无比,仿佛吞下了一整颗黄连,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维持着笑容附和道:“自然……自然!陈某人……铭记在心!”
刘璟仿佛没看见他难看的脸色,挥了挥手,朗声道:“好了,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被这么一闹,想必大家也没了兴致。咱们……聊点正事吧。”
陈霸先心头猛地一紧,他知道,戏肉来了!刘璟所谓的“正事”,绝对不可能是对梁国有利的好事!
刘璟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军师陆法和。陆法和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先是彬彬有礼地对着陈霸先拱了拱手,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陈都督,侯景逆贼已然伏诛,建康都城也已光复并交还贵国,我大汉王师,算是不负贵国先帝临终所托,已然完成了约定。那么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贵国,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陈霸先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故作疑惑:“诺言?不知……先帝曾对汉王有何承诺?陈某竟未曾听闻。”
陆法和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卷明显是精心准备的国书,双手展开,朗声宣读:“贵国先帝曾言:若汉王刘璟愿仗义出兵,平定江南祸乱,则愿尽割长江以南之地酬谢!若能诛杀国贼侯景,则愿退位让贤,请汉王统领梁国社稷,以拯万民于水火!”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整个弘德殿瞬间炸开了锅!
“放屁!”
“胡说八道!”
“先帝怎会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尔等安敢伪造诏书,欺辱我大梁!”
忠于陈霸先的梁军将领们再也忍不住,纷纷怒骂出声,个个义愤填膺,手按剑柄,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伪诏”撕个粉碎!这条件太过荒谬,简直是将梁国直接拱手送人!
陈霸先首先是一万个不相信这诏书的真实性,萧纲再昏聩软弱,也不可能说出这种亡国之言。其次,他也觉得汉军开出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条件,背后必定另有图谋。
就在梁将群情汹涌,场面即将再次失控之际,刘璟轻轻抬手,向下压了压,淡淡地说了一句:“诸位,稍安勿躁。请听……陆军师把话说完。”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势。刚才还沸反盈天的梁军将领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骂声戛然而止,虽然依旧怒目而视,却无人再敢喧哗。
这就是刘璟如今的气场,一言可定鼎。
陆法和清了清嗓子,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语调说道:“当然,方才所读,仅是贵国萧皇帝的一家之言,或许是一时激愤,或许是病重糊涂。我大汉以仁义立国,以信义行走天下,岂可做出此等趁虚而入、强取豪夺他国社稷的不义之事?此事,休要再提!”
这番话,又让殿内的梁将们愣住了,随即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大汉还是讲道理”的神情,甚至有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毕竟,汉王刘璟和他麾下军队的口碑,在天下诸侯中确实算得上是一股清流,知道的无不称赞,加入的更是死心塌地。
然而,陆法和话锋随即一转:“然,我汉军此番南下,乃应贵国所请。从关中出兵十万精锐,征发民夫辅兵三十万,劳师千里,转战数月,死伤无算,方为贵国平定此滔天大祸。其间消耗粮草辎重、军械马匹,堪称海量。我大汉虽富,亦不能平白承担如此损耗。故而,还请梁国将这些为平定内乱所消耗的粮草物资,如数……归还我大汉。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梁军将领们闻言纷纷点头,赵伯超更是带头嚷道:“陆军师所言在理!汉军兄弟是来帮咱们的,岂有让他们又出力又贴补粮草的道理?理应偿还!理所应当!”
陆法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再次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清单,由一名内侍战战兢兢地转呈给主座上的陈霸先。
陈霸先接过清单,只扫了一眼,血压瞬间飙升,眼前一阵发黑,拿着清单的手都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将这张纸撕得粉碎,再摔到陆法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只见那清单上赫然写着:
粮食:三千五百万石!
麻布:五百万匹!
上等战马:五千匹!
金翅战舰:二百艘!
……
这哪里是索要补偿?这分明是敲骨吸髓!光是粮食这一项,就是把如今残破的梁国刮地三尺,恐怕也得让全国百姓不吃不喝十年才能凑齐!更不用说其他那些同样天文数字的物资和战船了!这条件,比刚才那封所谓的“让国书”还要离谱千百倍!
陆法和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陈霸先那快要喷出火的眼神和铁青的脸色,依旧用那气死人的平静语气说道:“陈都督若是觉得一时难以筹措,我王仁义,也可体谅贵国艰难。可以……分期慢慢偿还。每年夏、秋两季,各偿还一部分即可,我大汉……等得起。”
分期偿还?等得起?
陈霸先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气上涌,差点真的当场喷出一口老血!如果他今天敢答应这个条件,消息传出去,恐怕不需要汉军动手,愤怒的梁国百姓和士兵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了!他的名声会比三国时残暴亡国的吴主孙皓还要臭名昭着!这将彻底葬送他统治梁国的合法性!
看到陈霸先死死攥着清单,一言不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处于爆发的边缘。
陆法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不慌不忙地,又掏出了最后两样东西——一份军情战报和一幅简易地图,再次让人递给陈霸先。
“陈都督,还请看看这个。”陆法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陈霸先强压着怒火,展开战报和地图。只看了一眼,他就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战报上清晰地记载着:汉军已实际控制了荆南(湖南)全部地区;以广州为分界线,岭南(两广)十八个州已望风归附;更让他心惊的是,岭南俚族大首领、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冼英,已嫁给汉国大都督独孤信,并接受了汉国“抚夷使”的册封!这意味着汉国在岭南的统治已经初步稳固!
陆法和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指向地图上新州(广东新兴县)的位置:“陈都督,您的部将陈法念将军,对您可真是忠心耿耿啊。时至今日,他仍据守新州,不肯归顺。只不过……听说他的粮道,被一些‘来历不明’的贼人给切断了,城中存粮恐怕支撑不了几日了。唉,真是可惜可叹……”
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如同沉重的铁锤,一记又一记地砸在陈霸先的心头。
极致的愤怒和连续的打击,反而让陈霸先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很清楚,形势比人强,刀架在脖子上,由不得他不低头。继续硬顶,只有死路一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那些或愤怒、或焦虑、或茫然的梁军将领,用一种异常沙哑和疲惫的声音说道:“诸将……先行退下,各自归营,整饬军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对面好整以暇的刘璟和陆法和身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
“我……要和汉王殿下、陆军师……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