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8日清晨,淅淅沥沥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浙江省长兴县被一层厚重的云雾裹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凌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环卫工人申桂华已经推着扫帚出现在长海路——这段路是他承包的保洁区域,五年来,他从未缺席过黎明时分的清扫。
落叶被雨水泡得发胀,贴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清扫起来格外费力。申桂华弯腰弓背,一点点将落叶归拢,就在他扫到路段中段时,一辆停在路边的三轮车突然闯入视线。
那辆车歪歪斜斜地靠在人行道旁,车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趴着,被雨幕遮得模糊不清。
“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后来申桂华回忆时仍心有余悸,“走近了才看清,是两个人躺在车斗里,头朝东,手脚都蜷缩着,身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浸透了,黑乎乎的一片。”
他壮着胆子喊了两声,没有任何回应,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钻进鼻腔。申桂华吓得腿都软了,连忙掏出手机拨打110,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长海路这边,有两个人躺在三轮车上,好像……好像没气了!”
长兴县公安局指挥中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接警后,巡特警大队、刑侦大队、志成派出所的民警以及120急救人员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警戒线迅速拉起,将围观的早起市民挡在外面。雨还在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警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在掩盖这场惨案的痕迹。
侦查员小心翼翼地走近三轮车,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大场面的老刑警都倒吸一口凉气。
车斗里的一男一女早已没了生命体征,两人的头部布满了狰狞的创口,血肉模糊,刀刀入骨,暗红色的血液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在车斗里积成一汪,顺着车缝缓缓流淌到地面。
现场勘查的法医后来表示,这是他从业多年来见过最惨烈的命案之一,就连经验丰富的节目编导和后期人员,在看到现场取证照片时都忍不住避开目光,不忍细看。
“从创口来看,凶器应该是锋利的刀具,而且嫌疑人下手极其凶狠,没有丝毫犹豫。”刑侦大队大队长张春祥蹲在车旁,眉头紧锁。
两名受害者都倒在车斗内,身体姿态显示他们可能毫无防备,甚至没来得及从车上下来就遭遇了袭击。这让侦查员们首先面临一个关键问题:这里是案发第一现场,还是抛尸现场?
风雨交加的夜晚给侦查工作带来了极大阻碍。案发时间大致在凌晨三点左右,周边居民都已熟睡,没有目击者。
地面上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除了车斗内外残留的血迹和少量人体组织,侦查员几乎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如果不是这场大雨,我们或许能找到更多足迹、毛发之类的物证。”一名勘查人员惋惜地说。但结合车旁地面残留的微量人体组织,专案组最终判断:这里就是案发第一现场,排除了抛尸的可能。
一个疑问在所有人心中盘旋: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嫌疑人下此毒手?从现场惨烈程度来看,这似乎是一起仇杀案。但要解开谜团,首先得查明死者身份。
侦查员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另一路则围绕死者身份展开调查。
就在距离现场不远的一个院落墙角,搜索组有了重大发现:一把被丢弃的菜刀斜插在湿漉漉的草丛里,刀身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和少量毛发,刀刃上还残留着一些鱼鳞状的附着物。
“这把刀不像是普通家庭日常使用的菜刀,更像是菜市场摊贩用来处理水产的工具。”法医初步检验后确认,刀上的血迹与两名受害者的dNA完全吻合,这正是作案凶器。
与此同时,死者身份的调查也有了进展。通过调取周边监控和走访排查,侦查员很快确认,两名受害者都是河南省南召县人,年仅18岁,均在长兴县一家足浴店打工。
5月7日晚上一点多,他们和另外两名同乡一起前往城区的蜀香楼火锅店吃夜宵,一直吃到凌晨三点多才离开。
“我们调取了火锅店的监控,整个就餐过程很愉快,他们没有和其他顾客发生任何纠纷。”侦查员介绍,两名受害者刚到长兴不久,社会关系简单,平时性格温和,在当地没有得罪过人。
这个结果让专案组陷入困惑:如果排除仇杀,难道是侵财犯罪?但现场勘查显示,受害者衣袋里的现金分文未少,仅遗失了两部手机。
“一般的侵财犯罪,嫌疑人大多是为了钱财,不会下这么狠的手,更不会造成如此惨烈的现场。”张春祥大队长说,这起案件的动机变得扑朔迷离。
早上六点,就在侦查工作陷入僵局时,长兴县公安局指挥中心再次响起报警电话。“警察同志,我的三轮车不见了!”电话那头,一名男子的声音带着焦急,“我住在豆角村,昨晚把车停在院门口,今天一早起来就没了!”
报案人姓张,是一名从江苏徐州来长兴打工多年的三轮车夫。长兴县的营运三轮车实行号段管理,老张每天靠租来的三轮车拉客谋生,车子就是他的生计来源。“晚上停车都不锁,大家都这样,想着有牌照,没人会偷。”老张说。
这个报警电话让专案组眼前一亮——命案现场遗留的三轮车,会不会就是老张被盗的这辆?侦查员立刻赶到豆角村,经过老张辨认,现场的三轮车正是他丢失的那辆。
但进一步调查显示,老张当晚看完天气预报后就早早休息了,有邻居和小区监控可以作证,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被排除了嫌疑。
小区路口的监控录像还原了三轮车被盗的过程:5月7日深夜,一名男子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老张的院门口,见四周无人,直接推走了三轮车。
“这个人偷车的目的是什么?”侦查员分析,营运三轮车变卖价值不高,而且夜间营运容易被查处,嫌疑人冒着风险偷车,绝非为了拉活挣钱那么简单。
更可疑的是,现场三轮车上的牌照被一块广告牌刻意遮挡,显然是嫌疑人有意为之。
线索指向了这名偷车人——他极有可能就是命案的凶手。专案组当即决定,以三轮车为核心,展开全方位的视频追踪。
长兴县近年来构建的治安交通监控系统,此刻成了破案的关键。一支由三十多名民警组成的视频追踪小组迅速成立,他们要解决三个核心问题:三轮车如何拉上受害者到达现场?被盗后嫌疑人的行动轨迹是什么?作案后嫌疑人逃往了何处?
海量的监控视频如同迷宫,民警们坐在电脑前,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眼睛熬得通红。涉案三轮车有一个明显的特征:车后挂着一块倾斜的广告牌,这成了追踪的重要标记。
经过不懈努力,民警终于梳理出了清晰的轨迹:5月8日凌晨3点10分左右,这辆三轮车由北向南行驶,在接近案发现场的路口转弯后,行驶了十几米便停了下来——这里正是发现尸体的位置。
倒查监控时,民警发现,三轮车在到达案发现场前,曾在一个路口掉头折返,并停留了大约五分钟。“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侦查员推测。
继续往前追溯,三轮车的踪迹最终指向了蜀香楼火锅店门口——凌晨三点多,两名受害者正是在这里坐上了这辆三轮车。
而在三轮车被盗后的时间段里,监控画面显示,嫌疑人竟然开着偷来的车在街头正常营运,拉了好几单生意。
“他明明预谋犯罪,却为什么对之前的乘客下手?尤其是有一名单身女性乘客,作案条件更好,他却放过了?”这个疑问让侦查员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追踪的深入,嫌疑人的体貌特征逐渐清晰。监控画面中,他总是刻意回避摄像头,专挑小巷弄堂穿行,逃跑时一路小跑,体态年轻,留着长发。
在一家店铺门前的监控探头下,嫌疑人的身影被清晰拍下,专案组判断他年龄在18至28岁之间。
追踪到一个广场附近时,嫌疑人突然消失了。民警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发现他穿过广场,奔向一辆停在路边的电瓶车。
他迅速穿上雨披,发动车子疾驰而去,电瓶车没有开灯,显然是在刻意躲避侦查。幸运的是,监控拍到了电瓶车的防盗牌照——这是长兴县为便于管理专门颁发的,说明嫌疑人大概率在长兴县落脚。
顺着电瓶车的行驶轨迹,民警追踪到了路会大桥一侧的桥西村,嫌疑人的身影在这里彻底消失。
桥西村位于城乡结合部,出租屋密集,外来人口众多,一侧紧邻运河,地形封闭。“他肯定躲在村里。”专案组当即展开地毯式排查,重点排查符合年龄、体貌特征的男性外来人员。
排查过程中,有村民反映:“村里有个安徽来的年轻人,身高一米七左右,留着长头发,大概半个月前还见过他穿绿色t恤,和监控里的人很像。”村民还说,这个人是村里一名安徽籍租客的弟弟,前不久来长兴投奔姐姐。
侦查员立刻赶往该租客的住处,却发现人去楼空——嫌疑人已经逃跑了。通过身份核查,专案组很快确认,嫌疑人名叫徐宝,25岁,安徽省涡阳县人。
抓捕大网迅速铺开。民警追踪到南京汽车站,发现徐宝已经乘坐客车离开。“他大概率会回老家,或者去妻子的云南老家躲避。”专案组判断。
然而,在安徽涡阳蹲守的民警并未发现徐宝的踪迹,反而发现他的妻子于5月13日突然失联。
线索指向了云南——徐宝的妻子是云南人,昆明是必经之地。5月13日晚上,长兴县刑警大队大队长张春祥带领六名侦查员,搭乘南京前往昆明的最后一个航班赶赴当地。
凌晨一点,抓捕组抵达昆明,得知徐宝的妻子登记入住了官渡区一家旅馆,同行的还有一名“男性亲属”。
“登记信息显示是她和哥哥,但兄妹俩同住一个房间不合常理。”抓捕组立刻联系旅馆老板,通过照片辨认,确认房间里的男子正是徐宝——他冒用了妻子哥哥的身份。
为确保万无一失,抓捕组请当地警方协助,以查房为由实施抓捕。“派出所查房,配合一下!”民警敲开房门的瞬间,房间里的男子脸色骤变,眼神躲闪。
当民警问起他的籍贯时,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民警上前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核对相貌后确认:“就是徐宝!”
戴上手铐的那一刻,徐宝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解脱的神情。面对侦查员的讯问,他没有过多抵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徐宝的人生,原本有着朴素的愿望。2009年,儿子出生后,为了扛起家庭的重担,文化程度不高、没有一技之长的他从安徽老家来到长兴,成为一名人力三轮车夫。
每天起早贪黑地蹬车,风吹日晒,五个月下来却没攒下多少钱。他不甘心,回到老家学了开挖掘机的技术,2012年4月,满怀希望地再次来到长兴,想找一份高薪工作。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老板们都要四五年经验的老师傅,我只学了一年多,没人愿意要。”十几天过去,工作毫无着落,徐宝随身携带的一千多元盘缠也在网吧和游戏厅里挥霍一空。
“打游戏机把钱全输光了,不好意思跟姐姐开口,也没脸回老家见老婆孩子。”
2012年5月7日,身无分文的徐宝连第二天的早饭钱都没有了。走投无路之下,一个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滋生:抢劫。
“当时就想抢几百块钱,够回家的路费就行。”他想到了自己曾经蹬过的三轮车,觉得用三轮车拉客到偏僻路段抢劫,不容易被发现。
当晚,徐宝溜到豆角村,轻易偷走了老张停在院门口的三轮车。为了壮胆,他在一个菜市场随手拿起一把卖鱼摊贩的菜刀,藏在身上。
雨越下越大,街头行人渐少,徐宝骑着偷来的三轮车四处游荡,寻找作案目标。
期间,他拉了几名乘客,其中不乏单身女性。“看到她们,我也犹豫过,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觉得为了几百块钱犯罪不值得。”乘客们的客气与友好,让他心中的善念曾有过片刻的复苏,他甚至正常收取了车费,挣了四五十块钱。
凌晨三点多,徐宝打算把三轮车送回原处,天亮后就回老家。就在这时,两名年轻人从蜀香楼火锅店走了出来,正是18岁的受害者。
“他们说要去长海路的一家浴室,问我多少钱,我说下雨天路远,十块钱,他们讨价还价到五块。”徐宝回忆,当时他只想做最后一单生意就收手。
然而,两名受害者喝了酒,始终说不清楚具体地址。徐宝拉着他们在街头来回转悠了近半个小时,还是没能找到目的地。“我想问问其他出租车司机,他们还不愿意,开始骂骂咧咧。”徐宝说,自己当时又累又急,身上只剩五块钱,满心委屈。
在一个路口,徐宝骑车误入死胡同,折返后停车和两人理论,双方发生激烈争吵。“他们说我是垃圾,像狗一样,那个男的还推了我一把,女的也跟着骂。”长期积压的挫败感、身无分文的窘迫感,再加上此刻的辱骂,瞬间冲垮了徐宝的理智。
“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就掏出了菜刀。”徐宝红着眼睛,朝着两名受害者疯狂砍去。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车斗,也染红了他的双手。作案后,他慌乱地擦掉手上的血迹,骑着电瓶车逃离现场,一路奔往桥西村的姐姐家,随后连夜潜逃。
徐宝原本以为,抢劫几百块钱就能解决燃眉之急,却没想到一时的冲动和贪欲,酿成了两条年轻生命的逝去,也毁掉了自己的家庭。
他曾感受到过陌生人的善意,也曾有过对未来的憧憬,却最终被心魔吞噬,走上了不归路。
这场雨夜血案,终究以正义的降临画上句号。徐宝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两个年轻生命的逝去,也给两个家庭带来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它警示世人:一时的贪念、片刻的冲动,都可能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唯有坚守底线、克制欲望,才能守护好自己和他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