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将一直贴在耳边的手机拿开了一些,犹豫着要不要挂断。
电话那头,一个不知身份的青年,冒昧地提完钱的事后,竟然哭了。
是她太刻薄了吗?
她冰冷的脸庞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尴尬。
他哭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挠了挠额头,还是先让对方报个数,问他要多少钱。
对方却在那头大喊着什么“限额”之类的话,她只好又把手机拿远了些。
“那个,大概140卢布就够了……”
折合成人民币,也就十几块钱。
然后,电话那头的人又开始语无伦次,说什么“取款限额,一天最多只能转一百五”之类的傻话。
徐凌咬着牙打断他:“不,就十几块,十几块钱。”
许娜,你到底在哪,跟什么样的人一起工作?
她感到一阵无语。
“那我现在就把安全屋的位置发给您!”
那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喊道。
“请您清除手机通话记录,在我指定的位置等待。您首先应该躲进去。那里有您的护照、现金和衣物。那原本是纪禹琛组长提前安排的安全屋,应组长的要求,也为您准备好了一份……”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让徐凌瞬间警觉起来。
她皱紧眉头反问。
“……谁?纪禹琛?”
“是的。”
从那一刻起,所有对话的性质都变了。
她那一直带着戒备的声音,突然间冷若冰霜。
“你刚才,是说纪禹琛,对吗?”
“呃……是,是的。没错……非常抱歉。组长的下落,我目前也还不知道……”
她的眉头深陷,如同沟壑。
“你要是敢撒谎或者敷衍我,我就去找你。”
“啊?”
“你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丈夫的名字,还拿着许娜的手机?”
“什么?”
“马上让许娜接电话,现在不换人,我就报警。”
那冰冷刺骨的声音,让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动静。
“不,不!那个,我,我自我介绍晚了…!我是辅助纪禹琛组长大约四年半的后备支援人员罗文昌,嫂子!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问候!我想您,不,我想见您!”
后备支援,特工?
她的眉毛扬了起来。
“我看着您,已经很久了。”
“……”
“所以请您千万别报警,不,是请您别惊讶…!本来组长也说,是时候介绍我给您认识了。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一定会用更体面的方式与您见面的!”
说着,那个青年喊了声“等一下!”,然后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是在调取证据文件。
“——好了,你先喝口水,小声点。我过会儿会跟徐凌说你的事,我们找机会打个招呼。……我妻子戒心很重,别说废话,不想死就谨言慎行。听见……”
文件到这里戛然而止。
听到那个声音,徐凌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想再听一遍,却感觉喉咙被一块滚烫的东西堵住了。
这时,一个紧张的声音僵硬地传了过来。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站在您这边了吗?”
“……你再回答一个问题。”
青年立刻大声回答:“是!”
徐凌揉着酸痛的眼角,望着窗外那些举着悼念牌子聚集的人们。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着被枪托撞伤的太阳穴。
“纪禹琛……真的死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徐凌从罗文昌那里问到了安全屋的位置和密码,便穿过黑暗的小巷,走了进去。
密码是他们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打开门的那一刻,她腿上一软,当即瘫坐在了地上。
她脱下那双硕大的靴子,冻僵的脚趾已经开裂,布满了伤口。
她用毛巾蘸上热水,裹住僵硬的双脚,不停地揉捏着。
每当闭上眼睛,纪禹琛最后的身影就不断浮现,她只能用力摇头,摆脱那片绝望的残像。
当她问出那个问题时,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不过,这样也好。
这个世界骗她的次数,又何止一两次。
起初,档案上那个所谓的丈夫在哪儿,没人关心,所有人都指着她说,是她捅死了靳宪。
而现在,除了她,全世界都在追思纪禹琛。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只是失踪了而已……只是失踪了……”
对,这样就行了……
剩下的,我都可以自己来。
你一定是失踪了,你不可能死。
徐凌将额头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你只是失踪了。
就是这样……
纪禹琛是筋骨强健的特工,峡谷底下是水。
那么无论如何都能活下来。
他的游泳实力更不用说,在零下的夜海里都能应付自如。
她就这么独自待了一段时间,直到身上出了汗,才按照罗文昌的指示,打开了墙边的壁橱。
里面有她的护照、一沓现金、一张随时可用的空白机票、一把手枪、一部旧手机、尺码合适的衣物和鞋子、几件没有花纹的内衣、急救包、棉签、应急食品、止痛药和退烧药、现金卡、一个便携式录音机,还有帽子等,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为谁准备的这一切。
渐渐升高的体温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头脑也昏沉起来。
她拿起那张没有填写日期和目的地的空白机票。
据罗文昌说,这是纪禹琛花巨资,从几代世交的航空公司朋友那里买来的。
徐凌拨开粘在湿漉漉脖颈上的头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只是……为了得到这个……
纪禹琛还曾说过,为了应对谁也无法保证的、所谓的“意外情况”,他在寻找她的过程中,在各处的安全屋里都提前放置了这些用品。
听到这些,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她像倒下一般,靠在床垫上,忍不住想念起那双温柔而冰凉的手。
徐凌独自忍受着滚烫的高热,咬紧了牙关。
否则,骨头腐烂般的剧痛就会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就好像有人用锤子,狠狠地敲打了她的全身。
直到意识模糊的现在,纪禹琛最后的表情,那一刻的画面,都像电影分镜一样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一个坠落时脸上没有悲伤和遗憾,只专注于击毙敌人的男人……
甚至在最后关头,还把枪扔给了她,将身后事托付于她。
那双坚定的、略带痛楚的眼睛。
徐凌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下巴绷得紧紧的,却猛地睁大了眼睛。
或许,纪禹琛抛给她的不只是一把枪,而是一次新生。
那就活下去。
她也……要活下去……
但是,她感觉自己的精神马上就要崩溃了。
她伸出手,打开了那个便携式录音机,里面随即传来了熟悉的呼吸声。
“呼——”
仅此一声,就让她心头一颤。
“20xx年7月27日,‘夜枭之笼’报告。”
耳边低沉的声音,让她的瞳孔剧烈震动。
“‘夜枭’失眠症状发作。整夜翻来覆去,直到太阳升起才似乎睡着。靳宪上班后,她只睡一两个小时就起床,此类情况反复出现。下班后立刻前往工作室,开始进行睡眠分析。过程省略,改进方向及结果报告如下。”
这……到底是什么?
那种如同在读语文课本般的平淡声音,确实是纪禹琛没错……
徐凌干涩的眼睛也因困惑而皱起。
“请求将周边咖啡店菜单替换为低因咖啡;请求采购对大脑休息有益的茶氨酸、亚麻籽、甘氨酸镁;请求对‘夜枭’的听觉进行保护,控制凌晨摩托车噪音;请求禁止有不良驾驶记录的司机进入小区;请求在雨天提供情绪转换方案;请求拦截活动中奖类短信;请求更换一级静音无风空调;请求批准雨季假期;请求五星级酒店住宿支援费用;请求提供时令水果……”
她整晚都在听那份令人费解的报告。
身体灼热得仿佛眼睛都要融化了,但她独自忍受着那段时间。
不一会儿,天亮了,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才终于倒下。
徐凌意识到,这份录音文件,就是纪禹琛亲手撰写的新婚生活报告。
爱的话语,哽在喉头。
你,原来一直在我身后,亲手创造着这样的幸福吗?
这些,也能成为我们爱过的证据吗?
在他可能已经死了的不安与绝望中,一份真诚的忏悔才终于在口中回旋。
我爱你。
我早就想说我爱你了。
我想哭着告诉你,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20xx年10月27日,‘夜枭之笼’报告。”
那平直的声音,在迷蒙的时光里不停地游荡。
那一天,徐凌做了一个要回他们新婚之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