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叮当,随着灌入的寒风,酒吧里喝酒的人们都转过了头。
今晚这是来了个什么样的疯女人?
有人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她身上裹着一件沾满血污的厚外套,脚上蹬着一双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不合脚的靴子,脸庞红肿得像一块发紫的死肉,散乱的头发间,一双眼睛透着鬼魅般的光。
她步履蹒跚地走进灯火通明的酒吧,四周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她这副样子,实在不像是正常人。
从一开始就只穿着单薄的衣物被绑架,她只能从死人身上扒下这件外套和鞋子来穿。
逆着隧道走了出来,又一路下到有人烟的居民区。
教官曾教导过,要不停地走,一直走下去。
她就这么走了几个小时,腿脚早已酸麻不堪,直到看见这家亮着灯的酒吧,才下意识地走了进来。
室内的暖意,让徐凌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她一瘸一拐地在吧台前坐下,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老板投来不善的目光。
徐凌只想喝杯水,但喉咙冻得僵硬,连嘴唇都难以张开。
“客人进来了,你瞎看什么,死鬼!”
这时,一个穿过大厅走来的女人将一条毯子盖在徐凌身上,同时没好气地打了老板一下。
“那,那身子骨……看着也不像……”
老板抬起眼,没好气地敲了敲吧台。
“嘿,小姐。我看你应该去医院,而不是待在这里。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不……”
温暖的炉火烘烤着她,皮肤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虽然算不上剧痛,但眼泪还是忍不住要流下来。
只是因为,纪禹琛不在了。
他又一次在她面前消失了,所以才会这样……
但她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恨他了。
她知道,他毫不犹豫地松开铁轨,是为了保护她。
她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地埋怨他了。
她那双如冰雪般的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也更热。
没有你,我不会像从前那样崩溃。
那种被抛弃的失落感侵蚀精神,摧毁过往一切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
这一次的分别,丝毫也击不垮我。
【……今日上午,一列正在试运行的tx-1次列车发生脱轨事故,包括司机在内的八名乘务员死亡,十五名乘客受伤。在公布的死者名单中,尤里·Sornibooth被确认在此次事故中丧生,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下面连线正在现场的记者……】
冻得通红的手指突然变得有些迟钝。
听到那个刺耳的名字,她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挂在吧台上的电视。
这一次,她晃动的视线牢牢定格在了新闻画面上。
从高空俯拍的、被截断的列车,以及峡谷下方的景象,惨不忍睹。
【四节车厢在经过隧道时突然偏离轨道,坠入峡谷,撞上了山体。可以看到,列车前部向一侧倾斜,车厢玻璃已全部碎裂。正在试运行的tx-1列车,因突发的运行故障偏离轨道,撞上了……】
“天哪……太可怜了,怎么办啊……”
“唉,看着真不敢相信,人这一辈子怎么就这么坎坷……”
“我看你才更坎坷!”
女人一边给她端来热气腾腾的土豆汤,一边骂道。
徐凌像是恢复了知觉,动了动脚趾,开始喝汤。
被水流冲刷的火车残骸。
穿着救援服的人员在山谷里搜寻。
但是,新闻里没有任何地方提及m国。
她用那双不属于自己的、笨拙的手,像个野人一样,胡乱地喝着汤。
【脱轨事故发生已过去八小时,消防和警察,甚至军队都已出动,但修复与救援工作进展缓慢。此刻,人们正聚集在外面,悼念尤里·Sornibooth。市民在平静中,也对Sornibooth家族接连发生的悲剧深表哀悼……】
汤汁顺着她的嘴角滴落。
她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嘴里不停地咀嚼着。
电视上,出现了纪禹琛大约十四岁生日时的照片,脸上的神情比现在要洋气得多,笑起来像个天使。
徐凌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土豆在嘴里化成一滩烂泥,汤水顺着嘴角流下。
她只是在填饱肚子,像一头只剩下本能的野兽。
这顿平淡的饭菜足以让任何人皱眉,但徐凌毫不在意。
她伸出舌头,舔干净了碗里剩下的每一滴汤汁。
然后用手掌粗鲁地擦了擦嘴角,说道:
“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见老板投来不以为然的目光,她补充道:“我要付汤钱。”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显示器中,一个闪烁的红点,在某个时刻“哔”的一声,彻底消失了。
生物胶囊追踪器的72小时时限结束了。
罗文昌神经质地摘下耳机,一头磕在桌子上。
再也无法确认“夜枭”的位置,纪禹琛也失踪了。
罗文昌用手掌用力按住刺痛的眼角,大口喘着气。
如果纪禹琛还活着,他随身佩戴的手表应该会传来心率、血压、体温等数据,但所有信号都中断了。
是设备被毁了,还是……
“文昌,听好。这可能是最后的指示了。”
罗文昌重新播放了组长在坠落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语音。
“无论如何,都要把‘夜枭’带回国。”
“等等,组长……”
“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永远不要让她一个人。”
“是,但是,我怎么才能……!”
“剩下的,就按照我准备好的计划去做。那就拜托你……啧……!安静点……!”
接着,录音里清晰地传来了他和那个叫基亚的家伙扭打的声音。
一声粗鲁的咒骂爆发出来,两人中有人发出了被扼住喉咙的声音。
然后,一阵短暂的尖叫和呻吟混杂在一起,伴随着可怕的撞击声,通讯就此中断。
“啊……组长,拜托……”
罗文昌每反复听一次这段录音,拳头就握紧一分。
他不停地尝试连接组长的生命体征信号,焦虑地咬着指甲。
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感到无能为力。
“我一个人不行,现在连‘夜枭’都找不到了……”
用双手捂住脸的罗文昌,忽然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
他想起为了阻止tx-1列车、果断攻破Russia计算机网络的许娜,表情变得凝重。
他早就知道她实力不俗,但没想到能出色到这种地步。
d国在她叛逃七年后,依然有人在追杀她,甚至不惜派出雇佣兵,抱着“宁可被别国抢走,也要先把她杀死”的决心,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他记得,她当时一言不发,神情好战,一个接一个地攻破对方的防火墙。
不过,对方恢复安全协议的速度也极快。
一个攻破,一个修复,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持续了很久,最终导致了事故的发生。
罗文昌看着被许娜砸在墙上摔坏的键盘,叹了口气。
纪禹琛,还有徐凌的生死未卜,似乎还是给了她巨大的打击。
罗文昌揉了揉干涩的脸颊,疲惫地仰起头。
其实,我才是最差劲的……
行动失败了,连唯一的一名黑探也失去了。
最感到寒心的人,是自己。
就在他因心酸而皱紧眉头时,许娜掉在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罗文昌下意识地转过头,假装没看见,但那串突然映入眼帘的号码,是国际长途。
……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等等,这是Russia的区号?
有点巧合吧?
不,还是别碰别人的手机比较好。
而且对方还是个二十出头、对个人隐私极其敏感的女孩子……
“喂!”
哐当——!
从椅子上滚下来的罗文昌,还是迫切地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一个被声带划伤、变得嘶哑粗糙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
“……谁?是她男朋友吗?”
“啊?”
“这不是许娜的手机号码吗?”
“啊……!对,对,她现在暂时不在,我替她……”
一瞬间,罗文昌凝固了。
这个声音……无论嘶哑成什么样……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情绪瞬间崩溃了。
他的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夜枭”的声音!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不好意思,你……有钱吗?”
那小心翼翼中又带着一丝蛮横的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