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几乎咬碎了牙。
最后,被逼到舞台尽头的她,粗暴地扯下脸上所有起遮挡作用的东西,用力掀开。
冷风吹过那张决绝的脸,她才有了真实感。
萨哈林岛的甘蔗地,一片漆黑。
夜空仿佛即将倾泻而下。
他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
从那一刻起,徐凌不再计算,开始快速解开纪禹琛身上的束缚。
他似乎在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徐凌用坚定的眼神抓着解开的绑带。
“抱紧了,这次要和我一起走到底。”
“……嗯……”
就在她将纪禹琛的双臂交叉在自己肩上和腰间的那一刻,基亚已经无情地烧死了剩下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焚烧尸体的气味扑鼻而来。
徐凌一直盯着眼前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那么痛苦。
基亚默默地抬起腿,望着那个长得像他的老人和背负着他的索妮娅。
那一瞥,在徐凌的眼中显得无比迟钝。
基亚冰冷的鞋尖碰到了她的后背。
是啊,他不可能乖乖地放我们走……
“我不能说祝你们幸福,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给不了。不过——”
基亚毫不留情地推着她的背。
——啊!
被粗暴踢中后背的徐凌,如同坠落般飞出了窗外。
同时,她迅速将手中的绑带搭在电线上,划过空中。
她用自己完好的一只手和牙齿,死死咬住绑带,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
她的牙根都在摇晃,下巴因巨大的力量而不住颤抖,但她始终圆睁着双眼。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的丈夫!
绝不能就这样坠落身亡。
就这样,两人沿着连接天空的电线快速滑行。
但每次滑下,摩擦产生的热力都会迸发出蓝色的电火花,导致修道院一带瞬间停电。
徐凌透过飘飞的发丝,望着被黑暗吞没的修道院。
在麻木的眼神中,突然映入了独自一人的基亚。
他的嘴唇好像在动。
“再见。徐凌。”
基亚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渐行渐远的人,随后消失在一个化为火海的修道院里。
瞬间,徐凌紧紧支撑的手臂失去了力量。
她松开了绑带,就在那眨眼之间。
“啊……!”
这时,一只如钢筋般沉重的手臂想要抱住她的腰,接过了那条从黑色手套上滑落的绑带。
“徐凌。”
声带摩擦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
纪禹琛也顾不得自己手套上迸溅的火花,抱着徐凌一同向下滑去。
他用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她,他冰冷的脖颈贴上了她的脸和肩膀。
徐凌像小猴子一样紧紧地抱着他,他在她耳边落下轻柔而接连不断的吻。
“……很抱歉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纪……呃……”
一声如梦似幻的深情呼唤,让徐凌彻底崩溃了。
“我很抱歉让你一个人,但你还活着,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了。”
“呃……呜……”
他颤抖的嘴唇触到她冰冷的脸颊,然后落下。
“能找到我的,一辈子只有你,只有徐凌。”
这是一个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考验。
这是一次残酷的经历,把原本坚强的她一下子推入了深渊。
徐凌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撕扯着纪禹琛脸上的面具。
她用指甲将那皮肤般的接缝撕开,再撕开。
当那张她如此热切期盼的脸庞露出来时,她立刻哭了起来。
徐凌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紧紧相贴。
下巴抵着彼此的肩膀,心都要碎了。
如同一个人般跳动的心跳,蔓延到了脚尖。
“你又救我了。”
让他再活一次。
让他像谎言一样好起来。
被这样吟诵般的声音包围,徐凌不知从何而来,哭喊起来。
“我……现在不能没有你了……”
尽管风声呼啸,徐凌还是抬起了头。
眼角通红的她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可你把比那更重要的东西给了我,你的软肋、你的底牌、你的命门,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
就在那一刻,电线断了,两人无奈地往下坠落。
纪禹琛连刺耳的电压穿透手套的剧痛都强忍着,将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电线杆。
他故意用身体撞向四周的支撑物,被沿途的障碍物刮蹭,以减缓下坠的速度。
徐凌现在总算觉得没关系了。
在他一个人痛苦和忍受的过程中,她等了他多久!
如果和他在一起,她愿意死去。
似乎只有这才是救赎,两人急切地拥抱在一起。
然后,有什么东西突然从他张开的唇间钻了出来。
一双火热的唇瓣贴上她的,湿漉漉的舌头疯狂地往里挤。
比火还要炙热的气息让她头晕目眩。
贪婪地吮吸着的唇舌这次向外翻转,吸干了她湿润的唇瓣。
一只又热又粗糙的手急切地拉着她的腰。
和心爱的人一起坠落的心情并不坏。
反而胸口一阵悸动。
就像在床上,似乎也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看着他那仿佛要将自己吞噬的灰色眼眸,双腿更加用力地夹紧。
就在那时,轰——!
一辆碾压着各种庄稼冲上来的大型SUV,似乎要将两人撞飞。
徐凌凶狠地面对着那不明身份的大灯。
在纪禹琛抱住她头的那一刻,车辆又一次轰鸣着,毫无阻碍地加速冲来。
哐——!
接住两个从空中掉下来的人的车身凹陷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被撞飞,而是被接住了。
徐凌的手臂疼得像要掉下来一样,但她感觉不到疼痛。
吸收所有冲击的,是纪禹琛的身体。
“哈哈……哈哈……教官……教官……!”
“……”
徐凌抓着一动不动的纪禹琛,嘴唇颤抖得厉害。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
“拜托……我,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完。以后……我不会只担心自己,勉强自己了,我会先考虑教官。”
“……”
“教官,我没事的!我可以随便被你丢下,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追下去,我现在没事了,你随便走,就是……”
“……徐凌,如果我要离开你。”
伴随着呻吟,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出。
“那也是,在等你跟上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
“你的背后,我会一直守着。”
纪禹琛拉过她的头,再次将嘴唇贴了上去。
徐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紧绷的脖子,然后把手指埋在他浓密的头发里。
同样是誓言的吻,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得激烈起来。
“唔。呼……!”
那灵巧的舌尖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混杂的体温滚烫,坠落的身体不知疼痛地苏醒。
一直贪恋着她口中的他,这次张嘴更大,也扫得更宽。
在生死时刻交换的强烈誓言。
徐凌的大腿颤抖了一下。
有时候,即便是无忧无虑地抛出一颗笨拙、尖锐的心,也会有人毫不在意地接住。
徐凌觉得卡在喉咙里的那层薄冰好像要融化了。
她好不容易举起颤抖的手,搂住了纪禹琛的脖子。
“组长,你还好吗——!”
几脚踹开后,一扇扭曲的车门好不容易被打开,传来的声音钻入耳中。
“姐姐——!”
熟悉的称呼让她肩膀上的力气瞬间卸下。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追到这里的,但当她侧过耳朵,听到许娜呼唤自己的声音时,微微一笑。
时隔半年,再次面对特保队员李泰民、陈浩杰坚毅的面孔,她最后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徐凌,醒醒,徐凌!”
焦急的声音传来,但一只柔软的手只是轻拍着她冰冻的面颊。
当生还的安慰感涌上心头时,那只被彻底扭断的肘部才开始向外扩散剧痛。
徐凌像晕倒一样,精神松懈了下来。
可是——
“再见。徐凌。”
基亚的那句话,那是什么意思?
是一次装腔作势的告别吗?
徐凌感到身体一轻,远远地望着熊熊燃烧的修道院。
我要把你埋葬在这座修道院里。
作为唯一活着的同伴,我会亲手埋葬你。
她的眼皮慢慢地闭上了。
你,是你自己踢开了机会……
对你来说,不会有永远的安息。
我知道。
我只是一个让你失望的存在。
基亚的眼珠子始终没能从那两个渐行渐远的人身上移开,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嘴角。
他没有留恋地转身,看着他们像一对流星,美丽地坠落。
不顾熊熊大火,基亚哼着小曲。
他是索妮娅唯一的伙伴,唯一的。
是那个不会从她脚下脱离的、最黑暗残酷的影子……
是一个将冲走她所有黑暗,掉进无底洞的十字架……
教主祭袍下一点点流下的血,在鞋底上留下了痕迹。
基亚咕哝着缓慢的调子,推开了一面墙。
一个满是酒气,男女裸身纠缠着死去,冰冷无比的房间。
他进入了一个真正的游戏空间。
他对一个抽着带有星条旗标志雪茄的m国人嗤之以鼻。
“嘿,我的游戏玩完了。”
基亚想起了她带走的那个“老人”的脸。
这一次,她选择了活了很久看起来苍老的自己。
背负着那段难忘的景象,他发出一阵干笑。
索妮娅,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很相似。
身高、体重、脸、力量都差不多,所以成了一对。
索妮娅和基亚,最强壮的孩子。
像双胞胎一样分享一切的孩子。
他也有。
“别废话了,把我的头拿去吧。”
基亚撩起红色祭袍时,一股炽热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胯部。
那是从他亲手刺穿的身体里流出的血。
如果得不到索妮娅,他宁愿成为索妮娅。
基亚的表情,此刻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开心。
“你们要找的东西,我这里也有。”
他像蓄势待发的眼镜蛇般说道。
索妮娅,既然纪禹琛给了你心脏,那我起码要给你脑袋才算对等。
基亚无法长大成人,但直到看到那个为徐凌独自坠落的男人,他才意识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他能为索妮娅做的只有一件事。
让她成为一个完整的徐凌。
索妮娅,我来做你的替身。
“来,快把我的头拿走。”自己毁了自己的基亚像命令一样说道。
然后,有什么东西套上了他的头,不一会儿,视野就变得一片空白。
在视线的另一边,戴着面具的小索妮娅拉着小基亚的手。
随之,变小的基亚紧紧握住那只手,迈开脚步,踏上了像水平线一样连绵的雪原。
许久没有过的开阔感,让他的手心发痒。
基亚用小小的脚奋力地跑着,离开了这片禁锢。
那是一个永恒的黑暗,一个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