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明明没有焦点,却像个盲人一样在空中游移。
靳宪,纪禹琛,还有那些初次见到的陌生面孔……
这要怎么分辨。
她握成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一个人,这其中只有一个……
一阵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她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她曾用双眼远距离地爱着那个叫靳宪的幻影,可当真正面对无数张“纪禹琛”的脸时,却又一个都认不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
砰——!
徐凌毫不犹豫地向基亚扣动了扳机。
“别搞笑了……!我还有办法,杀了你!”
她射出的子弹擦过了基亚的肩膀。
铿锵一声,弹壳落地。
基亚的身子短暂地晃动了一下,他扶着肩膀,确认了掌心沾染的红色血迹。
但他只是嘴角长时间地向下撇着,丝毫没有动摇。
徐凌嚼着下唇,再次举起了枪。
这次,她将枪口对准了基亚的胸口。
难道最后注定要这样把他杀死吗?
见到奇迹般活着的同伴们才没过几天。
基亚,你怎么能……
苦涩的怨恨萦绕在舌尖。
她一步,两步地向他靠近。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坚硬的肌肉。
“我宁愿杀了你,再慢慢核实那些人。”
对,只能这样……
她不愿去赌纪禹琛的生死是否在其中。
所以只有先把基亚这个关键除掉,然后……
就在那一刻,基亚夺过枪口,将徐凌的肘部猛地向后一折。
啊——!
她嘴里发出一声尖叫。
肘部以下的半截手臂无力地晃荡着,如同一个坏掉的人偶。
“呃……!”
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涨得通红。
徐凌忍受着那股让脖颈都泛起红晕的、骨头断裂般的剧痛,连生理性的泪水都无法控制。
基亚将枪远远收开,像逮捕犯人一样将徐凌的双臂反剪在身后。
然后,他粗鲁地撩起她的刘海,让她的脸完全暴露出来。
她对这种暴力行为做出了反应,像受惊的野马般踢着后腿,用后脑勺向后撞去,但越是挣扎,被扭断的肘部就越是被攥得紧。
碎裂的骨头像要扎进皮肤,让她浑身颤抖。
“唔,嗯……”
徐凌这才意识到,成长为眼前这个男人的基亚,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是多么的照顾。
她死死咬着牙,任由自己的胳膊和头发被他抓住。
“不过你好像没什么信心,索妮娅。”
他在徐凌的一只耳边低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要怎么把我扔下不管?”
“放开,放开我……!”
“你越是拖延,吃亏的也是你。”
他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力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
与此同时,椅子前排那些人的右脚瞬间被点燃了。
徐凌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起来。
比肘部被折断时更巨大的冲击袭击了她。
从舞台地板上燃起的火花瞬间吞噬了男人们的小腿和膝盖,不一会儿就直接烧到了脸上。
徐凌脸色惨白,像个傻瓜一样,
啊……
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一张张被火舌融化的脸清晰可见。
一双双相同的灰色眼睛变得漆黑,连皮肤还是什么都分不清的脸被压扁,再无痕迹。
这惨烈的景象使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你确定那些人中,没有你丈夫吗?”
她被震碎的眼角颤抖着。
她一言不发,像石像一样僵住了。
现在,火势开始蔓延到第二排。
无论她选不选得出丈夫,或许这些人都将被活活烧死。
她用尽力气刮擦着冰冻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嘶哑而怪异。
“你确定这里面有纪禹琛吗?”
“别费脑筋了,就挑一个人,索妮娅。我的话就那么难懂吗?”
“……”
“我要你找到你丈夫,然后离开。”
她的眼珠随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晃动着。
“不明白吗?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告别。”
酷热炙烤着她的脸颊,熏得皮肤阵阵刺痛。
基亚的话,过去和现在都带着某种极端的任性。
徐凌几次咬住舌尖,不想被基亚摆布。
她也曾瞪着通红的眼睛,转动眼珠寻找那个“纪禹琛”,但这里有太多让她迷惑的面孔。
靳宪是这样,纪禹琛也是这样。
男人们的四肢微微蠕动,却没有发出一声尖叫。
那景象既可怕又诡异。
她希望能扯下他们的手套,检查他们身体的某个部位。
可她被折断的手臂,就像一只被剪掉翅膀的鸟,只能带来屈辱感。
“你……你给这些人全都用了麻药?”
“我给几个部门发了一张过去的马戏团邀请函,结果大家都气喘吁吁地跑来了。里面植入的间谍又有多少,还能享受挑选国籍的乐趣呢。”
“……”
“无论是收集还是揉捏,都不是什么难事。原来还有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虫子啊,索妮娅。”
擦过耳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幻灭感。
“可是,把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杀了,一切就能解决吗?”
“什么……”
“不会的。”
抓住她头发的手,松了一点。
“所以,你要快点啊,快一点。”
基亚屏住呼吸,不知是否打算再给她提示。
但是,眼睁睁看着那些“靳宪”和“纪禹琛”被烧死的徐凌,神志已经不是很清醒。
陌生的恐惧让她的身体冻结,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不知所措地瘫软下来。
她用眼睛能找出来吗?
不。
徐凌在心里这样回答,并学着那个她曾以为是初恋丈夫的样子,闭上了眼睛。
目前,她能靠自己力量活动的身体部位,最多只有眼睑了。
看不见的东西不可信,被丈夫背叛后她曾拼命地这么想。
但现在,在所有面目都一模一样的情况下,她却要去寻找那看不见的东西。
能做到吗……
这一次,能找到那个人吗?
一挡住视线,一阵阵之前听不见的细微噪音就惊慌失措地敲打着她的耳膜。
基亚粗重的呼吸声,硬币落地的铿锵声,皮鞋鞋尖的碰撞声,舞台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以及此起彼伏、语无伦次地流淌出来的短暂呻吟。
其中有人在嗒、嗒、嗒地用鞋子敲击出摩斯密码。
那是各自发出的求救信号。
一瞬间,她急切地想要救下所有人。
但她要找的不是众人的求救信号,而是一个人。
是纪禹琛的痕迹。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
窸窣——
等一下。
等一下。
现在是谁……
徐凌眉头一皱。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像铁珠在牙齿间滚动的嘎吱声。
她更加紧张,眉头皱得更紧了。
所以这个……
徐凌乌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窸窣,窸窣。
有人在揉搓着裤子。
在一大堆噪音中,这阵明显的声音拉扯着她的耳朵。
“没错……就像糖果纸……”
徐凌猛地睁开眼睛,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种未知的确信缠绕着她。
比起某人那像样的摩斯密码或是热切的眼神,这阵让人联想到糖果纸的声音,让她想起了一个鲜明的景象。
一个男人,他将糖果咬碎,用舌头和牙齿把玩着。
那不是靳宪,而是在爆破公司见到纪禹琛时的第一印象。
将糖果重新磨碎后放进嘴里的男人。
用舌头将碎块揉成一团,再用牙齿捏碎的习惯。
还有把剩下的包装纸扔进饭盒里,让她很是生气。
徐凌遇到的不是靳宪,而是纪禹琛。
那时候的那些瞬间……
不一会儿,当她和一个男人对上视线时,怀疑很快就变成了确定。
啊……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
那不是靳宪,也不是纪禹琛,而是一个长着一张老人脸的人。
但徐凌没有犹豫。
“第四排,左起第三……!”
在徐凌急切地喊出的瞬间,基亚像是等待已久一般,松开了她的手臂。
她像一头被松开脖颈的野兽,径直跑出去,冲上了舞台。
她经过无数个靳宪和纪禹琛,扶住了那个老人的肩膀,那个男人吐出了咬在嘴里的石块。
像混着血而变得湿润耗尽了力气的石块一样,毫无生气地滚落下来。
徐凌对这张陌生的面孔感到微弱的排斥,但还是扶起他,将他搀扶起来。
就在这样钻进老人腋下的那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热泪盈眶。
徐凌紧紧地搂住了男人的腰。
是他。没错。
徐凌为自己没有弄错而浑身发抖。
尽管一只胳膊断了,她还是用力地抱住了他。
“教官——!”
这时,舞台前方如沙堡般坍塌了。
被火烧着的人们都掉到了地板下面,砰——!
一场大火熊熊燃烧。
失去平衡的舞台不断分裂,像海啸一样坍塌。
徐凌用一只胳膊支撑着站不起来的纪禹琛,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刺鼻的烟雾充斥了舞台,纪禹琛一边咳嗽,一边用僵硬的手捂住徐凌的鼻子和嘴角。
大火只把人当作燃料,烧透了木地板,甚至蔓延到了天花板。
但他们下不去舞台,也看不到其它退路。
徐凌细细地打量着纪禹琛陌生的面孔。
其实她很想立刻把那张头套面具摘下来。
因为丈夫脸上覆盖的,是布满皱纹,仿佛几十年后的……基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