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在听奶奶讲述完尤里的故事后,她也只是不情愿地吐露了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纪禹琛的一些事。
那个男人现在长什么样,喜欢吃什么,说话时有什么习惯,还有……皮肤上刻着什么字。
考虑到奶奶可能会受到的冲击,虽然没有说出纹身的具体部位,但daglia似乎仍无法轻易想象已经长大成人的孙子。
看着daglia那留恋的眼神,徐凌终究还是在没有许下任何承诺的情况下,与她告别了。
在等待河道开闸的过程中,她陪着一个接一个跑来的孩子们玩球。
他们额头上渗出的快乐汗珠,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好。
比起背负沉重的过往……
她觉得,那无忧无虑的汗珠,才是上一代人创造出的最好成果。
她看着那些仍然对她抱持警惕的同伴们,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永远这样,忘却一切地生活下去……
peter用自己的双眼作为媒介,将孩子们托付给daglia后,她向他们低头致意。
随后的问候很短。
徐凌一离开岛,就收拾好阿沙放在卡车里的行李,直奔机场。
她对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信心。
如果找不到纪禹琛,就去追查与他一同坠落的基亚的下落。
“……你到那边了?”
“已经到了,正在去租车的路上。”
手机那边传来同伴惊恐的声音,但徐凌不为所动。
是基亚拉着她的手,想与她一同坠落。
对于那些只渴求着“索妮娅”的同伴们,她怀着歉意、内疚和一丝排斥,冰冷的情绪激烈地反复沸腾。
“上次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去的,差点死了!”
“人在穷途末路时,总会想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基亚也是如此。”
她驱车穿过广袤的甘蔗地,紧紧握着方向盘。
在崎岖的道路上,车轮一次又一次地颠簸,身体随之震动。
“他会本能地想到最安逸的地方。”
坏了的加热器喷出的暖风刮擦着皮肤。
在重返修道院的路上,是无尽的寂静与黑暗,仿佛进入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
就这样,越是向前,那些饱受虐待的、“索妮娅”的记忆碎片,就一片片地粘在了挡风玻璃上。
那种仿佛要被吸进去的可怕感觉袭来,徐凌咬着牙,猛地一甩头,想尽办法重新集中精神。
“只
我要把爱追到底。”
那时,她在幸存的同伴们身边,做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梦后醒来。
即使被旧日的记忆压得喘不过气,也有一股虚幻的风将它推开。
徐凌没有减速,直接踩着油门冲了上去。
砰!
巨大的铁门应声而碎,连曾经见过的、同伴们的摇摆木马,也被原封不动地碾过。
车轮下,被压碎的玩具让她心中一阵刺痛。
她将手枪和弹匣插在后腰口袋里,并拿出了手机。
打开屏幕的瞬间,显示无法通话,不知为何,她露出了一丝苦笑。
像那时一样干扰了信号,对吧?
一想到基亚可能真的藏在这里,她的心就怦怦直跳。
她走进一座像废墟一样被烧焦的修道院,爬上楼梯,不断向上。
她经过了那个曾向孩子们倾吐过激言语的礼拜场所,又经过了挂着同伴们画像、却从未有人安眠过的礼拜堂。
越是踩踏过去的记忆,辱骂声就越是响亮。
她在这里,只要一不留神,就会陷入恐慌。
明明没有受伤,脚底却突然像被烧灼般疼痛,后腰也传来被鞭打的幻痛。
徐凌冒着冷汗,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老鼠,穿过寂静的走廊。
就在这时,那如幻觉般的疼痛平息了。
“比想象的要晚,索妮娅。”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视野变得模糊,仿佛被淹没在一片茫茫水中,一道洁白的光芒笼罩着眼前。
是教主。
那个往日身穿红色祭袍,迎接军队车辆的教主……
他还活着……
不,不是。
徐凌焦急地咬着嘴唇,重新集中焦点。
在天使飞翔的壁画下,站着一个穿着整齐的Sakhalin教主服饰的男人。
基亚站在一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钢化玻璃前。
装饰着修道院的宏伟彩色玻璃,尖锐地刺穿了她的视网膜。
徐凌用布满血丝的眼睛举枪瞄准。
不需要别的话。
“纪禹琛在哪里?”
“别这么冷淡。你就对坠机后生还的同伴说这些话吗?”
“基亚,我不是在开玩笑。”
“……”
彼此凝视的目光冷冷地碰撞。
眼底一片昏暗,沐浴在阳光下的基亚,不知为何显得格外荒凉。
在他望向她的目光中,也找不到一丝焦灼。
那空洞的瞳孔,因此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同伴们还活着。”
徐凌看着那仿佛被掏空了的基亚,稳住了枪。
是因为看到了在那个不知名小岛上过着朴实安逸生活的同伴们吗?
长久以来,独自守在这座修道院、收集着摇摆木马的基亚,让她感到更加凄凉。
“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同伴活在外面。”
“所以才迟到了?”
徐凌对慢慢抬起嘴角的基亚的反应,眉毛一扬。
那语气,分明是——
“你……你早就知道?”
“或许吧。”
“可是为什么,你在我面前装作不知道?”
“你是真的不知道才问我吗?”
基亚用食指叩、叩、叩地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连记忆都没有的家伙,还算是我们的同伴吗?”
“……!”
“别怪我,索妮娅。那些孩子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都忘了,全都忘了。为了让他们能过得那么平静,我一直都没能戒掉杀人,一直在处理后事。只要有记得的Sakhalin孩子们的人出现,我就会去找他们,然后再杀掉。我连那样的事都替你做了,对你撒个谎又算得了什么?”
徐凌僵住了。
“可你还是把我推开了。”
基亚淡淡地笑着补充道。
那是一种自嘲的笑,仿佛想起了那道无法逾越的界线。
在最先被拯救的人和第二个被抛下的人之间,有一道比山谷更深的鸿沟。
基亚意识到,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跨越、无法填补这个差距,一股浓浓的失败感向他袭来。
徐凌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变成了moksin、daglia、peter和周雪轩。
她看到了基亚的绝望,但她却无法拥抱所有人再离开。
她紧紧闭上了颤抖的眼皮。
“这次好好回答我,纪禹琛,在哪里?”
“就算快死了,你也只会说这些话吗?”
“……死了?”
“我本来是想让他活下去的。”
话里的意味奇怪地不祥。
始终显得超然的基亚的表情,让她举着手枪的手臂开始有些颤抖。
她不敢去猜想他到底做了什么。
“索妮娅。我不能像纪禹琛那样,让你一个人活下去。我眼里只有你,所以我只知道要拉住你。在你摔倒的那一刻,我怎么能让你开枪打别人呢?我不是个圣人,不是个傻瓜,我绝不能做那种事。”
“回答!你把纪禹琛放在哪儿了——!”
焦急得浑身发抖,徐凌大叫道。
枪口剧烈地晃动着。
“所以,你也应该冷静一下。”
“什么?”
“欢迎来到我的马戏团。”
他将那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彩色玻璃像门一样推开。
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基亚正在重新唤起最可怕的过去。
这样的举动此刻已经毫无新意,但与此同时,她的腹部也因恐惧而冻结。
不一会儿,巨大的玻璃门砰地一声,迟钝地打开了。
基亚拉下墙上的杠杆,刷——!
几百盏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徐凌在白茫茫的视野中忍耐了片刻,声音颤抖起来。
“这,这是……什么……基亚,这到底是什么……”
在穿越时间的相遇舞台上,一阵陈旧的恐惧爬上脊背。
这是第一次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
同样模糊的眼睛,咬得很紧的嘴唇。
像参观者一样坐在椅子上的人们。
他们那无机物般的目光,同时投向了开门进来的徐凌。
到底有几个……纪禹琛,几个……靳宪……
毛骨悚然。
那里有几十个纪禹琛,几十个靳宪,还有几十张陌生的面孔,混杂在一起,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坐着。
她的瞳孔摇晃着,不知该望向何处。
那个她如此思念的丈夫,此刻却像一个被剥夺了灵魂的复制品,让她心惊肉跳。
每一张映入她眼帘的面孔,都是靳宪、都是纪禹琛。
思念让泪水涌上眼眶,她却分不清谁是真正的纪禹琛。
“唉,这是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
徐凌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口喘着气。
没有喝酒,胃里却翻江倒海。
她记忆中的、她曾经爱过的两个男人的脸,都戴着手套,像一只只虚无缥缈的水蛭,死死地盯着她。
再怎么看也没有现实感。
不,登上这个舞台的人,难道是我吗?
一天的光景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
“你只能带一个人离开这里。”
看着僵住的徐凌,基亚笑得像哭了一样。
“除了你挑中的那一个,其余的,都要烧掉。”
“反正都是m国佬的棋子。”基亚补充道。
他开始往那些被抓住的人的膝盖上喷洒油管里的液体。
她想尖叫,但冰冻的嘴唇连一丝呼吸声都发不出来。
总有一个选择,会让命运从指缝溜走。
徐凌又一次成了moksin,成了peter,成了周雪轩,成了daglia,被推上了考场。
心脏颤抖得快要死去,腹部也紧缩起来。
我……我……
她脑子里一片漆黑。
这是徐凌在这个世界上最做不到的事。
最想做好的事,却也败得最惨的事。
“来吧——现在,去找你的丈夫。”
她想找回丈夫,却最终找不到丈夫,而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
那次惨痛的失败,再次在眼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