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钱向东就亲自押着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钱老蔫和刘三儿,连同那三袋苞米,直奔公社派出所去了。
临走前。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对全村人吼:“都看见了!这就是偷公粮的下场!粮仓,我安排了三个岗,轮着守!谁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钱向东不讲情面!”
粮仓门口,果然多了三张草席,三个村里最壮实、最老实的汉子抱着扁担守着,眼睛瞪得像铜铃。
刘志勇蹲在自家门槛上,看着钱向东走远,又看看粮仓那边严阵以待的架势,狠狠嘬了一口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阴沉的脸。
他妈的,两个蠢货!
打草惊蛇!
这下好了,偷粮?
比登天还难!
他烦躁地把烟锅在鞋底上磕得梆梆响。
儿子在城里没着落,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这秋收的粮食,是唯一的指望……
他盯着粮仓的方向,想着,自己必须得想办法偷点粮食才行!
秋收的日子,一天紧似一天。
玉米棒子堆成了山,金灿灿的稻谷铺满了打谷场,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最近几天虽然辛苦,但是却是大家伙最高兴的时候。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秋收的活儿刚干了个开头,天就变了脸。
早上还晴空万里,晌午头顶就堆满了铅灰色的云,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风也起来了,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刮得人睁不开眼。
钱向东站在晒谷场的高处,叉着腰,扯着破锣嗓子吼:“都加把劲!看这天色,怕是要变天!西坡那片苞米,还有南洼的谷子,今天务必抢回来!老天爷不给脸,咱就跟他抢!”
整个犀牛村都动了起来,大家伙干活更卖力了。
掰苞米的、割谷子的、往回挑的,人人脚下生风,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
陈兴平甩开膀子,镰刀在谷地里舞得飞快,金黄的谷穗一片片倒下。
林允棠跟在他后面,手脚麻利地捆着谷把子,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也顾不上擦。
“兴平哥,这风邪乎啊,怕是要来大的!”邓通挑着一担沉甸甸的谷穗从他旁边过,脚步都有些踉跄。
陈兴平抬头看了看天,云层翻滚得更厉害了。
“少废话,赶紧挑回去!堆场上盖严实点!”
“知道!”邓通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天,说变就变。
刚过晌午没多久,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灰暗的天幕,紧跟着就是一声炸雷,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又急又密,砸在刚割倒的庄稼上,砸在人的身上,生疼。
“下雨了!快!抢收啊!”
“盖粮食!快盖粮食!”
田里地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大家伙都在想办法抢收粮食!
钱向东急得眼都红了,在雨幕里跳脚:“别乱!别乱!先顾粮食!能收多少是多少!壮劳力!都给我去堆场!盖粮食!快!”
陈兴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林允棠喊:“允棠!你带着婶子她们把割倒的谷子尽量往田埂堆!别让水冲了!我去堆场!”
“好!你小心点!”林允棠大声应着。
陈兴平拔腿就往打谷场跑。
打谷场上,刚收回来的苞米棒子、谷捆子堆得像小山。
钱向东正带着人七手八脚地扯油布、盖草帘子。
“兴平!快来搭把手!这风太大了!”钱向东扯着嗓子,声音都快被风雨盖住了。
陈兴平冲过去,一把拽住被风吹得鼓起来的油布一角,和几个汉子死死压住,用石头、木桩固定。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衣服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冰凉。
邓通、吴二愣子他们一趟趟地从还没收完的地里抢回最后一点粮食,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这场雨,又急又猛,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小了。
雨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
打谷场上,虽然抢盖得及时,但边边角角还是被雨水泡湿了不少苞米和谷子。钱向东看着那些湿漉漉的粮食,心疼得直抽抽。
“他娘的!这贼老天!”他恨恨地骂了一句,又招呼大家,“都别愣着!赶紧把湿的摊开晾!能救一点是一点!晚上看守的,都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再出岔子,老子扒了他的皮!”
粮仓门口,又加派了人手,火把点得通明。
……
刘志勇缩在自家炕头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烟锅里的火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算计的眼睛。
“妈的,刘三儿、钱老蔫两个蠢货!坏了老子的大事!”他低声咒骂着。
粮仓看守这么严,他那个会计的妙手空空还怎么施展?
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儿子在城里没着落,媳妇儿天天哭丧着脸。
他盯着窗外昏暗的天色,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硬偷不行了,得想别的法子。
他是会计,管着账……一个模糊的念头冒了出来。
暴雨,湿粮……混乱……也许,可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接下来的几天,犀牛村的人都在跟老天爷抢时间。
晾晒、翻动、入仓。
刘志勇也忙前忙后,拿着他那本账册,在打谷场和粮仓之间来回跑,显得格外“尽心”。
“队长,西坡那片苞米,湿了大概三成,我估摸着分量,得扣掉些水分损耗……”刘志勇拿着账本凑到钱向东跟前,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扣损耗?咋扣?扣多少?”钱向东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最烦算这些细账。
“这个嘛,”刘志勇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按老规矩,湿粮晒干,损耗总得有个说法。咱村往年也有过,大概……一百斤湿苞米,晒干了也就剩个八十五斤左右?这次湿的多,损耗可能更大点……”
钱向东看着那些湿漉漉的苞米棒子,心里也拿不准:“那你看着办,账目给老子整清楚!别糊弄!”
“哎,哎,钱哥放心!保管清清楚楚!”刘志勇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得意。损耗……这就是他的门道!
只要在账本上把“损耗”的比例做高一点,那多出来的“损耗”粮食,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