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年轻的皇帝赵汝安端坐于龙案之后,手中握着朱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面前摊开的奏章,他似乎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俊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烦躁,显然,吏部衙门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已经第一时间传到了他的耳中。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内侍略显慌乱的通禀:“启禀陛下,司空卢大人、太师闻大人宫外求见,言有十万火急之事!”
话音未落,不等赵汝安开口,御书房厚重的殿门便“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司空卢颂和太师闻泽一前一后,面沉似水,疾步而入。两人皆是朝中元老,位高权重,此刻他们的脸上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正义凛然”,仿佛是来匡扶社稷、拨乱反正的忠臣。
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直接闯了进来。
赵汝安的眉头瞬间蹙得更紧,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腾。
卢颂与闻泽进入御书房后,竟是连君臣之礼都未行,直接“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御案之前!
“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中带着刻意营造的悲愤与急切。
卢颂率先抬起头,老眼中似乎还闪烁着点点泪光,声嘶力竭地控诉道:“陛下!老臣今日冒死闯宫,实乃有天大的冤情要向陛下禀告!那平章事余瑾,仗着陛下宠信,无法无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冲击吏部衙门,殴打朝廷命官,强捕吏部尚书张元!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一旁的太师闻泽也立刻接口,语气更是激昂:“陛下!余瑾此举,目无君上,不尊老臣,视朝廷法度如无物!他自入京以来,屡兴事端,搅得朝堂不宁,人心惶惶!今日更是胆大包天,诬陷忠良,擅捕重臣!张元尚书为官数十载,勤勤恳恳,纵有小过,也断不至沦落到被如此羞辱的地步!这分明是余瑾排除异己,独断专行,意图掌控朝政!”
两人一唱一和,将余瑾描绘成了一个飞扬跋扈、祸乱朝纲的奸佞权臣,仿佛张元才是那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忠臣良将。
“恳请陛下明察!”卢颂重重叩首,“立即下旨,严惩余瑾此等狂悖之徒,收回成命,释放张元尚书!以正国法,以安抚百官之心!否则,祖宗法度何在?朝廷体面何存?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请陛下为天下臣民做主!严惩余瑾!”闻泽亦是叩首不起。
赵汝安端坐龙椅,冷冷地看着跪在下方的两位老臣。
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根根尖刺,狠狠扎在自己心上。
倚老卖老,仗着资历和盘根错节的势力,公然向他这个天子施压!“逼宫”二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在皇帝胸中熊熊燃烧,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将这两个老匹夫拖出去,斩立决!
但他不能。
皇帝深知,卢颂和闻泽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党羽众多。
若是真的撕破脸皮,将他们逼到绝路,恐怕会引发更大的朝局动荡,甚至危及他刚刚稳固不久的皇位。
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汝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杀意,猛地一拍御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放肆!”年轻的帝王勃然大怒,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此乃御书房!尔等不经通传,擅闯宫禁,面君不跪,还在此咆哮公堂,成何体统?!眼中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这声怒喝,倒也夹杂了几分他真实的怒火。
卢颂和闻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震慑了一下,皆是微微一滞。
他们本以为凭借两人联手的威势,皇帝多少会有些忌惮和软化,却没想到迎来的竟是如此直接的呵斥。
然而,赵汝安的怒火也只是一闪而逝。
随后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怒容,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换上了一副略带无奈和关切的表情,叹了口气道:“两位爱卿,先平身吧。有话慢慢说,何至于此?”
见皇帝语气放缓,卢颂和闻泽对视一眼,这才颤巍巍地站起身,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为国请命”的悲愤模样。
“两位爱卿,”赵汝安语气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朕知道,张元被拿,你们心中必定有所疑虑和不满。但此事,并非余瑾擅自行动。”
赵汝安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缓缓说道:“余瑾在动手之前,已向朕密呈了张元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确凿罪证。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朕看过之后,亦是触目惊心,这才准许余瑾彻查此案。所以,余瑾拿下张元,乃是奉旨行事,一切都合乎法度,何来陷害忠良之说?”
赵汝安虽然没有直接将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但这番话无疑是在暗示,他已经掌握了张元有罪的铁证,从法理上彻底堵死了卢颂和闻泽为张元辩驳的余地。
卢颂和闻泽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他们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如此直白地表示自己早已知情,并且认可了余瑾的行动。这让他们准备好的许多说辞,都胎死腹中。
御书房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僵持。
赵汝安看着面色变幻不定的两人,心中冷笑,却也知道,今日之事,必须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否则这两个老家伙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张元罪证确凿,国法难容,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不过,吏部乃朝廷中枢,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
皇帝抬眸看向卢颂,语气显得更加“推心置腹”:“卢爱卿,吏部之事,你最为熟悉。朕思虑再三,决定暂不任命新的吏部尚书。便由新任吏部左侍郎陈文辉,暂代吏部尚书一职,总理吏部事务,你看如何?”
这吏部左侍郎陈文辉,正是卢颂安插在吏部的另一位得力心腹。皇帝此举,无疑是在向卢颂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朕虽然拿下了张元,但并非要将你卢司空在吏部的影响力连根拔起,双方各退一步,留有余地。
卢颂和闻泽对视一眼,心中快速权衡。他们此来的主要目的,一是保住张元,二是打压余瑾。如今看来,张元是保不住了,皇帝的态度也异常坚决。
但能让陈文辉暂代吏部尚书,也算是挽回了一些颜面,保住了在吏部的部分阵地。
再闹下去,恐怕只会彻底激怒皇帝,引火烧身。
“陛下圣明。”卢颂率先躬身,语气中虽然仍有不甘,但姿态已经放低了许多,“老臣……遵旨。”
闻泽也只得跟着行礼:“臣等遵旨。”
“如此甚好。”赵汝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两位爱卿都是国之柱石,朕还需仰仗你们同心同德,辅佐朕共治这大好河山啊。”
一番冠冕堂皇的安抚之后,卢颂和闻泽怀着复杂的心情,告退离去。
他们虽然没有达到最初的目的,但也算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赵汝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厌恶与深沉的冷酷。
赵汝安缓缓走到窗边,望着宫外那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冷哼。
“老而不死是为贼……”皇帝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森寒光芒。今日这两位老臣的“逼宫”,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与杀意。
今日的退让只是暂时的。要想真正掌控朝局,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就必须彻底清除这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
而余瑾,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赵汝安转身回到御案前,沉声道:“来人!”
一名内侍躬身而入。
“传朕旨意,宣平章事余瑾,深夜入宫觐见。”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