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已是深夜,余瑾再次奉诏入宫,与皇帝赵汝安进行了一场更为深入的密谈。
这一次,他们触及的,是足以动摇整个大安王朝根基的敏感话题——土地。
余瑾立于御案之侧,掷地有声,向赵汝安详细阐述着土地兼并对国家带来的深重危害:“陛下,如今我大安,看似国泰民安,实则暗流涌动。其中最大的隐患,便在于土地兼并愈演愈烈。豪强世家、权臣勋贵,肆意侵占田亩,致使国家税赋流失严重,兵源枯竭,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沦为佃户流民,长此以往,民怨沸腾,国将不国!”
“而这些兼并土地的世家门阀,正是卢颂、闻泽之流盘根错节的势力根基所在。他们依靠着从土地上获取的巨额财富,豢养门客,培植党羽,干预朝政。若不从根源上斩断他们的经济命脉,仅仅是罢黜几个官员,于大局无补,朝堂积弊,永难清除!”
余瑾语气铿锵,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臣恳请陛下,下定决心,在全国范围内清查田亩,限制兼并,将那些被非法侵占的土地,重新归还于民,或收归国有,如此方能充盈国库,安定民心,重塑我大安王朝的根基!”
赵汝安静静地听着,面沉似水。余瑾的每一个字,都让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都有些心惊肉跳。
他何尝不知道土地问题的重要性?何尝不明白世家门阀对皇权的侵蚀?只是,这个问题太过敏感,牵扯的利益集团太过庞大,一旦触碰,所引发的反弹,将是毁灭性的。
赵汝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担忧:“爱卿之言,字字珠玑,朕深以为然。只是,此事干系重大,遍查天下田亩,限制土地兼并,无异于与天下所有世家豪强为敌。其阻力之大,风险之高,恐怕远超你我想象。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天下大乱啊!”
“陛下所虑极是。”余瑾躬身道,“此事确实不能一蹴而就,需循序渐进,周密部署。臣以为,可先选取一二州府作为试点,摸索经验。或者,先从那些已经查明确有贪腐行为、已被罢黜的官员及其家族所非法兼并的土地入手,以此为突破口,逐步推开。如此,既能减少阻力,也能向天下表明朝廷的决心。”
君臣二人,就着清查土地的具体策略、可能遇到的阻力、以及如何应对反扑,进行了长达数个时辰的深入探讨与密谋。从舆论的引导,到官员的选派,再到军队的戒备,每一个环节都反复推敲。
最终,赵汝安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罢了!既然积弊已深,非下猛药不能痊愈!朕就陪你赌上这一把!此事,朕准了!但你要记住,务必谨慎行事,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太急,朕会给你最大的支持,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余瑾心中一动,自己最终还是说服了皇帝,而说服的理由则是,通过土地问题,不仅能够恢复国本,甚至能给卢颂等佞臣极其党羽莫大的打击,这才是皇帝最看重的,皇权!
皇帝想要的,就是从这些两朝老臣手里,夺回自己的权利,而余瑾对于赵汝安的心思早就明了。
皇帝的这番话,虽然带着诸多保留和告诫,但对余瑾而言,已是莫大的鼓舞。
这条路注定艰险,但只要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与支持,便有成功的希望。
密谈持续到后半夜,君臣二人终于在诸多关键问题上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共识。
余瑾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正准备躬身告退。
就在此时,一名御前太监脚步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向赵汝安禀报道:“启禀陛下,丽妃娘娘驾下李总管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想请平章事余大人拨冗一见。”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原本略显轻松的气氛骤然一紧。
余瑾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强烈的警觉。朝臣与后宫嫔妃私下见面,乃是朝廷大忌,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当即拱手,沉声道:“回禀陛下,臣乃外臣,与后宫嫔妃素无往来,此举有违宫规,亦恐引人非议,臣不敢僭越。”
那太监见余瑾直接回绝,脸上露出一丝焦急,连忙补充解释道:“余大人误会了,丽妃娘娘并非要在宫中召见大人。听闻余大人近日为国事操劳,甚是辛劳,娘娘特意在宫外的翠华楼设下薄宴,想请余大人赏光,略作小憩。”
宫外设宴?余瑾眉头微蹙,这听起来更加可疑。
似乎看出了余瑾的疑虑,那太监又立刻给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实不相瞒,丽妃娘娘的父亲,乃是吏部员外郎赵大人。近来吏部风波不断,赵大人忧心忡忡,唯恐受到牵连。丽妃娘娘一片孝心,听闻余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故而想斗胆请余大人指点迷津,为其父解忧,也好让娘娘安心。”
吏部官员的女儿……这个理由听起来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但余瑾深知,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那太监见余瑾依旧沉吟不语,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余大人,丽妃娘娘也是一番好意,还望大人能……赏个薄面。”
这句话的潜台词,余瑾听得明白。这不仅仅是丽妃的请求,背后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意味。
余瑾迅速权衡。这翠华楼的邀约,十有八九是个圈套,是针对自己的鸿门宴。
但丽妃是皇帝的宠妃,其父又是吏部官员,这个组合背后,很可能牵扯到卢颂,甚至是太师闻泽的影子。
如果直接生硬拒绝,不仅会显得不近人情,驳了丽妃的面子,更重要的是,无法探知对方的真正意图和底牌。
他抬眼看向龙案后的赵汝安,只见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眼神深邃,既没有开口阻止太监的请求,也没有明确示意余瑾必须前往。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本身就值得玩味。
皇帝为何会允许丽妃的太监,当着他的面,向朝廷重臣发出如此敏感的宫外邀约?
这背后,恐怕不仅仅是丽妃或其父的意愿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博弈。卢颂和闻泽等人,或许是想通过丽妃这条线,来试探皇帝的底线,以及皇帝对余瑾的信任程度。
他们或许笃定,皇帝为了后宫的安宁,或者为了某种政治上的平衡,不会公然阻止这次“看似合理”的邀约。
甚至,这本身就是他们故意做给皇帝看的。如果余瑾拒绝,他们便可以攻讦余瑾恃宠而骄,不将后宫放在眼里;
如果余瑾赴约,那便正中他们的下怀,可以开始实施下一步的阴谋。
而皇帝的沉默,或许是在观察余瑾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难题,或许也是在借此机会,看看余瑾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胆略,来化解这场危机。
电光火石之间,余瑾心中已有了计较。他不能退,也无法完全回避。
余瑾深吸一口气,对着那太监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丽妃娘娘美意,又是为其父之事,本官若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还请公公回复娘娘,余某改日定会登门拜访。”
他没有直接答应翠华楼的邀约,而是将会面地点和时间模糊化,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太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还是躬身应道:“奴才一定将大人的话带到。”
待太监退下,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赵汝安看着余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来,这京城的浑水,是越来越深了。爱卿,你可要小心了。”
余瑾躬身道:“多谢陛下提醒,臣,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