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突佳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是姑姑,要多顾着邻和公主,也要多长写信给可汗,知道吗?”
绮娜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突然涌出泪痕。
“叔叔,您回去告诉父汗,就说,绮娜非常非常想他,非常想念在草原的日子......如果他顾念女儿,能不能......”
说道此处,顿了顿抽泣,硬生生将涌到舌尖的恳求咽了回去,转而扬起脸,挤出一丝笑:“能不能......送一匹千里驹来?”
“好,好,叔叔一定将你的话带到,你可要好生养着身子,生下可汗期盼已久的外孙。”
高湛牵着幼妻叱地连的小手站在一旁,叱地连根本不懂自己的姑姑,为何会这般悲伤。
秃突佳蹲下身子,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邻和公主的发辫:
“小邻和啊,你要快些长大。等你长到马背那么高,就能跟着姑姑学骑马学射箭了。”
叱地连早已融入高家生活,对于草原的一切早已陌生,只是稚气说道:“叔爷爷,那你也让爷爷再送一匹千里驹给叱地连啊?!”
“好......好!”
高澄神色冷漠,见秃突佳投来目光,旋即抿唇一笑。
直至秃突登马离去,背影渐远,那一抹笑意也随之敛去。
高澄侧首转向高湛:“小九,今日既然出了宫,为兄就带你与邻和公主一起跑马游玩如何?”
“好啊,长兄!”
回头望绮娜,嘴角噙笑:“公主怀着身孕,不宜策马,来人,好生护送公主回宫。”
绮娜望几人策马背影,以往的敢言敢笑早已不复存在,似无动于衷,又似看破一切。
她静默片刻,在侍从的催促下,乖顺地登上马车。
“公主,现在特勤走了,大将军会不会......会不会就会让人......”木韩晔心底生忧。
这段时日高澄除了撤走柔然侍从奴婢,没再找绮娜一丝麻烦,更将她怀孕之事宣得满城尽知。
每日补品奇珍更不间断的送到她宫苑,倒似真对这未出世的孩子珍视万分。
明明四月的身孕,也被诊脉的徐之才偏偏说成两月。
绮娜清楚知道,这一切都是高澄的故意安排,可她更清楚,那人笑得越是温煦,暗处藏着的刀便淬得越毒。
“怕什么?这般行尸走肉的日子,还有什么可怕的?”
掌心贴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要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早该随那草原上的风去了。”
纷扬的雪幕中,高澄望着高湛与叱地连在汾水畔踏雪追逐的身影。
恍若当年,他与秦姝也是这般,在雪中嬉闹。
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浅笑。
可想到秦姝为了赵北秋,不惜欺瞒算计自己,眼底的笑意寸寸凝成阴郁。
赵北秋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如常往军营送菜。
行到营外半里处,忽见几道身影伏在荻花丛间,正鬼鬼祟祟窥探营中动静。
那轮廓莫名眼熟,心头一动,遂将车缓缓停稳,蹑足靠近。
一人开口:“盯了这许久,一点消息没有,总该想个法子混进去才是?”
传来熟悉的嗓音,赵北秋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刘桃枝?!”
刘桃枝转头,瞧见赵北秋,大喜:“你小子......”
忙将人扯进荻花丛中:“你知不知道?阿姐是为了找你,孤身南下!结果你在这儿......”
“阿姐是为了寻我?”赵北秋疑问,旋即说道:“我在梁军营里看到过她,我今天进去就是要找她的!”
“当真?”
“嗯。”
“你怎么进军营?”
“我......梁国那领军元帅,下了严令不许他的部下劫掠,营中所需蔬菜鲜货,都是向附近乡民采买。我这才扮作菜农,混入梁营......”
刘桃枝一拍脑袋:“嗨,还是你有主意。”说着看向身后一行人:“你们先回去,我跟北秋去瞧瞧......”
待那群人走后,刘桃枝忙压低声音:“知不知道,大将军要杀你,阿姐才不顾一切来了这前线。”
赵北秋微愣:“大将军要杀我?”
或许是如今知了他与绮娜之事,也没有太过疑惑,只说道:“先不说这些,走吧!”
说罢,带着刘桃枝出了荻花从,一起推着独轮车继续向梁营行去。
秦姝方将腿上伤口重新裹好,忽闻帐帘轻响。抬眸间,竟见萧渊明亲自捧着漆木食盒进来。
她指尖微顿,眼底疑云愈浓,堂堂梁军主帅,何以对她这般殷勤?心下戒备不由又添三分。
“你常年在北地,应该没尝过这些甜点,我特命厨子做了一些,来尝尝。”
萧渊明将里头几样精致糕点一一摆放到食案上。
秦姝端坐榻上纹丝未动。萧渊明摆好杯箸,竟要上前搀扶。
“不必。”秦姝急忙侧身避开,警惕的甩手:“方才我已用过朝食,现在吃不下,多谢萧元帅好意。”
“你何必对我这般戒备?”萧渊明叹气。
“我只是看着你,像极了我闺女儿,我才如此冒昧,想认你做女儿。”
秦姝听了此话,心底微微触动,低垂眼帘的将那一瞬的动容急急掩去,面上依旧清冷。
萧渊明声音微涩:“你说你双亲早逝......那是何人将你抚养成人?幼时可曾受过饥寒之苦?”
顿了顿,又问出最关切的一句:“那高澄......待你可好?”
即便是关切的语气,秦姝仍旧很不习惯,她分明向往这般亲情温暖,却又是本能地抗拒这份亲近。
最终只是沉默应对。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幼时最爱荡秋千,每每见我回去,就追着我赶,非要攀上我肩头,管这叫骑马......”
难道所有人童年,都是一样的画面?垂泪之际不由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呀......”萧渊明凝着秦姝:“阿姝你可想念你的亲生父亲?”
秦姝声音微颤:“怎么能不想呢?可我......我连他的模样都记得不真切,更不知他的名字。”
“我总怨自己小时候糊涂,只会唤阿爷阿娘......外公最终也只是将我母亲的名字告诉了我。
至于父亲......”话音渐低,化作一声哽咽。
萧渊明这才明白,秦昭当初活着,可他没办法带着秦姝南归。
“你外公,你外公还在世吗?”
秦姝缓缓摇头。
萧渊明疑惑,为何秦昭临死,都不曾告诉秦姝自己的名讳。
“阿姝,若是你的父亲还活着,你又愿不愿认他?”
秦姝蹙眉,她从没觉得父亲还活在人世,可若真活着,她又如何能不认。
于是微微点头。
萧渊明大喜:“那阿姝,你就当我是你父亲,就当我是你父亲还活着!”
秦姝眸光一凛,直盯着萧渊明:
“你为何一定要认我作女儿?当真只是因我像你那所谓的独女?还是想利用我?你不要这般虚情假意,我说过我是魏人,你是梁人,我不可能认敌为父......”
说罢,又是一副冰冷之态。
萧渊明喉头滚动,终是哑然。深深望了秦姝一眼,默然掀帐而去。
帐外一直偷听的萧瑀、萧道立刻恢复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