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兰京亲卫带着昏迷的他回到梁军大营时,萧瑀一眼望见,忙疾步迎上前来。
急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护送的那位娘子何在?”
“禀将军,我们路上遇到袭击,娘子已经不知所踪。”
萧瑀心中一沉,不必多想,定是魏人劫走了秦姝。
只是此地分明是梁军辖境,他们竟能明目张胆前来抢人,看来高澄对那她该是重视。
而抓捕魏国潜伏在附近的细作,更是迫在眉睫。
随即吩咐道:“来人,调一百精骑,即刻加强方圆二十里巡防,堵住北上要道,搜寻细作,但凡形迹可疑者,一律拿下!”
萧渊明急急奔来,嘴里重复问着:“怎么回事?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姝呢?阿姝何在?!”
“父亲莫急,应当是魏人劫走了阿姝,我已经遣人前去搜捕。”
“若是......若是寻不回阿姝,又该如何是好?可怜我们父女......竟还未来得及相认!”
萧瑀忙道:“父亲,事已至此,或许赢了魏军还能有机会寻到阿姝,父亲还是莫要为这些事分心了!”
萧渊明闻言,重重叹了一声,只得返身回帐。
可这两日的军情,皆是魏军决堰放水,致使彭城水位骤降。
既畏战事,又痛失女踪迹,回帐后竟又命道侍从:“去,去取酒来!”
“父亲,您又要饮酒?”
“不饮酒还能作何?如今诸将皆不听从我军令,彭城水势日蹙,又如何能取胜......”
“父亲!”萧瑀跪地恳切:“当务之急应当速召羊将军来营共商大计,纵使胜算渺茫,也要殊死一搏!若是坐以待毙......只怕......只怕再难与阿姝相认了!”
萧渊明缓缓落座,思来如此借酒消愁也不是办法。
“好,二郎你亲自去请羊副帅来营,共商攻敌之策。”
萧瑀大喜应诺。
寻到堰上,羊侃虽然迎见,知了萧瑀来意,只肃声回道:
“萧将军见谅,非是羊某不愿回营议事,只是魏军在上游掘渠,但能引出水量终归有限,当务之急,乃固守我军大堰,严防敌袭。此处干系重大,恕侃实在难以抽身。”
“羊副帅?!”萧瑀疾步追着羊侃。
“家父先前确是过于持重,才致战机贻误,眼下魏军休整已毕,正虎视眈眈,副帅岂能坐观成败?”
“既然萧将军知道,战机已失,就当知晓,眼下主攻早已......早已没了胜算!”
羊侃不由苦笑:“呵呵,还不如你父亲所言‘敌不动,我不动’......”
说罢按刀长叹一声:“羊某负责的是大堰督建守备,萧将军还是请回吧!”
“羊副帅......”
萧瑀再唤还欲再劝,却见羊侃已拂袖登舟,船篙一点,小舟便破开水面,径往堰心而去。
夜色渐深,龙王庙外寒风呜咽,枯枝簌簌。
斛律光率众悄然退回破庙,白日搜寻一无所获,反倒险些与梁军巡骑遭遇。
刘桃枝快步迎上前来:“将军,还是没寻到殿下踪迹?”
斛律光重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若是连赵北秋都不见踪影......殿下应当是被他暗中救走了,斛律将军倒不必担心。”
斛律光只想:既然阿姝已经出了梁军营,也应当如桃枝所言,或许阿姝是顾念赵北秋性命,故意避开我们。那如今最重要的,就是三日后的袭营军令了。
此时冷眼扫过被缚的梁军,沉声说道:“愿降听我号令者,可活,若抗命者,立斩。”
俘虏中一片死寂,直到一人唉声:“将军饶命!小人愿效犬马之劳!”
随即哀求之声渐起,却仍有数人垂首不语。
此时斛律光转身按刀,对一旁亲卫沉声说道:“那些求饶的留下性命,余下除了队主之外,不降者通通剥下他们军袍,全部处死。”
“得令!”
残月当空,随众人刀起刀落,庙内斑驳的地砖渐渐被温热的鲜血漫过。
目睹同袍接连无声倒下,又有数人膝行哀告。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但有吩咐小的定当听从!”
“将军饶命......”
却只换来寒刃封喉。
“去庙外掘一深坑,将这些尸首全都埋了。再去打些清水冲刷血迹,莫留半点痕迹。”
斛律光吩咐完,便挽臂以袖袍拭去刃上残血。
在从地上拾起一件尚算合身的梁军战袍,抖落尘土披挂到身上。
“身手好的,都换上梁军装束。”
刘桃枝挑上一件袍子套上,边系束带边皱眉,很是不解:“我们为何要换上梁国军袍。”
“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望一旁剩余的梁军,没再多言。
烛火幽微,映得屋内人影幢幢。
秦姝与赵北秋默然对坐,眉间俱是愁云惨淡。
秦姝几度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告诉赵北秋,绮娜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张贵此时将三碗粟粥并几碟小菜轻轻搁在案几上。
“来来来,用些粗茶淡饭,阿姐尝尝可还入口?”
“怎会?闻着都香。”
秦姝捧起陶碗开始就食,轻抿过一口粥后,低语道:
“北秋,明日你便向东独行,先避开两军交战之地,之后天高海阔,你则随意而往,只是......莫让大将军知了你的下落就行。”
“我这腿脚不便,正好张贵可以送我回去与明月汇合。
你就听我的,从此以后,远离高家,远离权贵,远远的,就当个普通百姓,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你可懂得?”
赵北秋细细嚼着小菜,埋头啜了一口粥,这才缓缓点头。
待咽下口中食物,终是忍不住问道:“那她呢?可还安好?”
“她身份尊贵,定然安好!”
“我也曾问过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
赵北秋的筷子微微一顿。
一旁的张贵不知他们所言所指,自顾着埋头喝粥扒菜。
“她......并无话相托......你呢?”
赵北秋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却寻不出一句妥帖的诀别。
“我能不能写封信给她?”
秦姝微微点头:“我会亲自带给她的。”
张贵的鼾声如雷,赵北秋的笔在纸上几番起落,最终只余:“余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