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你说什么?”萧渊明关切问道。
秦姝很是不习惯陌生人这般唤自己,冷冷瞥了他一眼。
“何必装糊涂......兰京并不知全貌,我与高澄并无过多瓜葛,拿我当人质,不过是白费心机。”
萧瑀见她这般态度,眉目紧蹙,可想失散多年,这般疏冷也并不奇怪。
他只得正色为父亲作言:“你多虑了,我们从未想过以你当人质。”
秦姝怔了一瞬,卸下防备只是一瞬,再抬眸见着萧渊明神色慈和的模样,心底又生防备。
毕竟过往遇到太多不怀好意的男子。
别过脸,清冷问道:“斗胆请问贞阳侯,可否放我离开?”
萧渊明见她这般冷漠,心底更没勇气贸然相认,反忐忑这失而复得的女儿,会怨自己当年未能护她周全。
转而退而求其次:“我只是见着阿姝如见故人,若蒙不弃,你可愿认我为父?”
秦姝双目圆睁,不可思议。
上一个义父是高欢,纵然养了自己,却也不过将她视作棋子。
如今突然冒出个梁国的贞阳侯要认她为女,背后的算计只怕仍是为了两国战事?
“我只有一个父亲,早已在乱世中丧生,阿姝此生不会再认别的父亲。
更何况我是北人,你是南人,如今你们梁国入侵我大魏,阿姝又怎能......怎能认敌为父?”
萧瑀大怒:“你!”
萧渊明却只是闭目,生生将热泪逼回眼底。
颤声问道:“那......阿姝母亲可还安在?”
听此一问,秦姝猝不及防,多年无人问及的身世,此刻被骤然揭开。
她眼眶一热,泪水涌出,
对母亲的记忆,是她提着裙裾在庭院里追着自己。
记得秋千架上,母亲在身后轻轻推着自己,挡到最高处的欢笑。
更记得枕畔,母亲温柔的吟诗,讲着古老的神话故事。
可父母音容早成了模糊的影子,父母的生死亦是外公的只言片语,就连最后一面都未能得见。
那夜变故来得突然,她至今仍记不清究竟发生何事。
只知晨光未至时,自己与外公就成了这乱世流民,从此孤苦飘零,直到遇上高澄。
“我阿娘......与我父亲一样,早就......不在人世了。”
秦姝此刻喉间哽咽得不像话,萧渊明再难自持,猛地起身掀帐而出。
萧瑀见状立即追出,却在帐外戛然止步,父亲立在前方,肩背剧烈颤抖着。
那些尘封往事的本就不敢深想,只怕是越去想,越去追究,当年血淋淋的悲剧便越发狰狞。
“父亲,不若先送阿姝回建康?”
如今战事在即,若父亲还被这些家事亲情牵扰,又该如何面对两军交锋?
“也罢......既然是兰京带来的,就让她护送着阿姝离开军营吧!”
“是。”
秦姝拖着伤腿踉跄出帐,泪痕已干,却怔怔望着那道微微佝偻的背影,眼中困惑。
慕容绍宗踏着渠畔泥泞,与高岳并肩,也没曾想施工会如此顺利。
朗声说道:“既然梁军一直按兵不动,就当由我军先发制人。”
“绍宗你猜的果然没错,如今看来这梁军,真的就是畏战之师。”
“若到时候,敌能救营,便依计佯退诱敌,若敌不能救营,就得速战,先破郭凤营,再乘胜直取南营。”
高岳正欲颔首应答,忽见一传信兵疾步闯入。
“禀大都督!”信兵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物,“梁军遣使送来密函并此信物!”
高岳接过一看是大将军随身腰牌,急忙打开信件。
阅:“我军巡骑执一女子,鞫问乃知系贵国上将军之宠姬秦氏名姝。若贵部敢轻举锋镝,当以此女衅鼓祭纛,以壮军。”
高岳疑惑其秦姝到底是何人,可这将军令又并未作假。
慕容绍宗接过信,嘴角抿出一笑:“梁军还未上战场,就先拿一女子威胁!大都督可知这秦姓女子?”
高岳摇头:“某从未听过,大将军后宅有这女子,除非是外室或......可这将军令又怎么在她手里?”
随即往后唤道:“明月、孝先,且过来。”
慕容绍宗将信递给斛律光,只见他眉蹙加深。
“信里这秦氏女子你可知晓?”
斛律光捏紧了信,沉声回道:“是......是琅琊公主!”
“琅琊公主?!”
二人相顾愕然,同时疑惑:“琅琊公主的名讳......”
可转念一想,或许是她化名,但仍是不解琅琊公主怎会突然到了梁军大营。
“她怎么会跑到梁军大营去了?”
段韶立刻解释:“或许......或许是为了探听敌情!”
高岳勃然变色:“荒唐!”
扯回书信当众撕得粉碎。
告诫道:“全当未见此信,大战在即,怎么为一女子而耽搁?!”
斛律光立刻单膝跪地:“请大都督许我人马,明月愿亲探梁营相救。”
高岳急道:“明月你?”
慕容绍宗眼底深邃,一直未有半分言语。
段韶忙道:“大都督,此女若真有闪失,只怕大将军真的会动怒!”
“就算大将军怒,我也断不会叫一女子碍我战事!”
高岳刚说话,慕容绍宗却拂过他手腕:“大都督容我一言!”
随即转向斛律光说道:
“明月,你先前曾说过,那唤赵北秋的斥候已经探入梁营。
不若你领人乔装前去与他里应外合,我拟于十三日发兵攻梁营,若他们率众北上驰援,你们则暗潜入营,趁机烧毁梁军粮草辎重,切记只可暗袭不可明攻,如此救出那琅琊公主也不成问题,你可愿往?”
斛律光急急抱手回复:“明月愿往,一定不负行台军令。”
高岳默然不语,只是凝目望着绍宗,眉宇间尽是忧色
赵贵拔出白菜,刀锋一旋,娴熟的剔除根部,瞥见赵北秋独坐田埂,心思深沉。
于是扬声问道:“头儿,可是还在忧心莲婶家的事?”
赵北秋缓缓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碾碎一片菜叶,正思虑着明日去梁营与秦姝相见。
随即起身利落地拔起棵白菜:
“早些把菜备好,明日我要早点混入营中,你则备好驴车,藏在军帐西侧三里处的桦木林,车上多置些时令瓜果,务必要做得像寻常贩夫。”
“记住,但凡有人瞧见盘问,只说往营中送的!”
“这么说你找到了莲婶一家?”
“没有,但瞧见了另一个人,别说了,先干活......”
清晨,晋阳细雪纷落。
高澄从侍从手中接过饯行酒,与秃突佳对饮。
“特勤何须这般匆忙?不如再多留些时日?”
秃突佳大笑:“留不得了,留不得了,我得早些回去,亲自告诉可汗,他就快添外孙啦。”
说罢转向一旁绮娜:“瞧这肚子,两个月便如此显怀,定是个雄壮的男儿......”
绮娜神色木然,眼见叔叔即将离去,心中既感讽刺,又生羡慕。
这些年来叔叔一直盯着她与高家父子的子嗣之事,她心中厌恶,可到了临别之际,她多希望自己能与他一同回去。
“公主啊,待叔叔一走,便只剩你与小公主留在晋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