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可不仅只是食物的集散地。
再往里走,出现了萨瓦迪卡的药膏、阿三的纱丽、国内小商品的杂货摊。
有现场加工玉石边角料做成珠子、打孔抛光这样简单工艺的小作坊。
甚至有替人写中缅双语书信的“代书先生”。
在一个卖缅国木雕的摊位前,乌雅停住了脚步。
摊主是个神情腼腆的小伙。雕刻的大象、佛塔、孔雀栩栩如生。
乌雅拿起一尊微笑合十的佛像木雕,称赞道:“手艺很好。”
这句话他是用缅语说的。
小伙惊讶地抬头,随即露出笑容,介绍起那尊佛像的讲究。
乌雅最后价都没还的买下了那尊小佛像。小心地收进随身的包里。
“没想到乌雅长官也对佛教器物感兴趣。”何垚随口道。
乌雅看了他一眼,“在掸邦,还很多偏远村寨的寺庙年久失修。见过慧敏照客她们之后,我有时候会想……信仰能带给人内心安定。这种安定,有时候比武器更有力量。”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该用武器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何垚心中微微一动。
乌雅的立场和思考,似乎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具层次。
菜市的喧嚣渐渐被一行人抛在身后。高明带着众人穿过巷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相对安静的区域。
这里有几栋颇具南洋风情的旧式建筑。
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和三角梅。此刻的花朵开得正艳。
“这里以前是侨商聚居区,现在改造成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文化街区。”高明指着一家招牌朴素的店铺,“前面有家老茶馆,很多人来。我们去歇歇脚?还可以听听本地老人‘摆古’。”
“摆古是什么?”阿依好奇的问道。
“就是讲故事、聊天的意思。”
回答她的是出云。
看样子这小子待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是一点没少往外跑。
木质结构的茶馆面积并不大,磨得发亮的木头桌椅跟门店风格极搭。
店主是个精神奕奕的白族老头。
见高明带人来,熟络地打起招呼。
捉人安排上一壶茶汤红浓明亮,香气沉郁的陈年老普洱。
几杯热茶下肚,米线的躁动在胃里得到了妥善的熨帖。
众人放松地坐着,听邻桌几个老头聊着几十年前跑缅国、走夷方的旧事。
那些关于马帮、瘴气、赌石、一夜暴富或倾家荡产的传奇,带着岁月的包浆,在袅袅茶烟中缓缓道来。
寨老听得很入神。
这些故事里的缅国,是他熟悉又陌生的。
他忽然凑近瑞吉,低声道:“我们总觉得自己是中心、是源头。但在这些故事里,不过是他们冒险版图上的一部分,听听……夷方……视角不一样,看到的东西真不一样。”
瑞吉默默点头,为寨老续上茶。
何垚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刀蓉蓉发来的信息:听说你们今天‘放假’?怎么样,寨老那边状况如何?
何垚走到茶馆门口回拨过去。刀蓉蓉爽利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刀总今天不忙的话,不如加入我们?”何垚笑着开场。
“得了吧,如今这货场哪里离得开人。高老板这段时间都拨给你们了,我就更脱不开身了……”
这句话说完,通话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刀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联想到昨晚高明临出门的话,何垚主动问道。
“是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不过也不用急在这一会儿……等你忙完记得找我。”刀蓉蓉也不磨叽,“对了,另外还有件事……是关于阿依的……”
何垚:“阿依?”
“阿依呢这个姑娘,虽然在香洞那种环境长大,但接触下来我觉得她是一个有想法也敢表达的姑娘。”刀蓉蓉语速加快,“我想把她留下来。作为管理层培养,毕竟我和高老板不可能永远被货场拴在这儿。总是要培养一个能顶替我们的人手。”
何垚立刻明白了刀蓉蓉的意思,“这怕是还要问过阿依小姐本人,以及梭温老板的意思。”
“对!”刀蓉蓉肯定道:“我知道。所以先和你打个招呼。阿依那边我已经跟她沟通过。她本人是很愿意在国内长期生活的。就是担心阿爸从中作梗。我觉得有你们在里面做一做所问老板的思想工作,他应该能听进去的。”
何垚沉吟起来。
毕竟是梭温的家事,自己实在不好说太多。
而且,阿依如果留在货场,作为梭温唯一的子女,家里那一大摊子生意未来将作何打算尤未可知。
“我也不是一定就把阿依锁死在货场。不过我觉得她以前被梭温老板看管的太严格了些。人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表达。如果以后梭温老板想让她来承担更大的责任,不经过历练是肯定不足以支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垚可太明白了。
这就等于是刀蓉蓉在替梭温培养接班人。
刀蓉蓉的话还在继续,“你看看乔琪、乔治,哪个不是胆子上绑了窜天猴的性子?优柔寡断的决策者是当不了家的。未来如果你不想跟梭温老板的合作,因为换了当家人而无法进行。你就真得好好帮帮这个忙。”
何垚哑然失笑,“不得不说,刀总,你是一个相当优秀的说客。我承认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最后决定还得他们父女俩自己下。”
“明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也是先跟你通个气。”刀蓉蓉笑道:“那你先陪客人吧。记得忙完找我聊正事。”
挂断电话,何垚回到茶座,眼神不自觉往梭温那边飘。
刀蓉蓉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心里。
女人的思维在有些时候确实更为长久。
至少刚才刀蓉蓉提到的那些,是他还从未深思过的。
再看阿依,虽然来国内不过短短的时间,却已经完全适应了当地的生活。
人比自己刚见到的时候开朗了不止一个度。
这会儿正跟出云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聊着什么。
只是,怎么开这个口,何垚有点头疼。
毕竟先前梭温在阿依去留问题上的独断专权,自己可是亲眼见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