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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魔都,夜幕早早垂下,华灯初上,将这座国际都市点缀得如同星河倒坠。

位于陆家嘴金融区的开心集团总部大楼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

张杭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结束了与海外工作室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视频会议。

屏幕暗下,映出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庞。

窗外,是璀璨夺目的东方明珠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黄浦江上游轮穿梭,勾勒出一幅动感的繁华图景,但他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这片他亲手参与构建的繁华之上,而是投向了更远处虚无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他无法掌控的未知。

他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不远处沙发上安静等待的两人身上。

乔雨琪坐得笔直,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眼神却有些空洞地落在前方的地毯纹路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

王肖霜则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时不时滑动一下手机屏幕,但大部分时间,她的目光都关切地停留在乔雨琪身上。

沉默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杭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喉咙,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带着一丝会议后的沙哑,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这几乎是他这一个月来的常态:

“有点饿了,出去吃吧。”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乔雨琪:

“乔秘书,选个吃料理的地方。”

乔雨琪像是被惊醒般,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似乎早有准备,或许是出于秘书的职责,也或许是不想再在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耗费心神、引发任何不必要的交流。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解锁,点开备忘录,声音平静无波,像念报告一样报了三四个高端日料店的名字,并简要说明了各自的特点、主厨背景和大概距离,甚至包括了人均消费区间,专业得无可挑剔。

“菊乃井,怀石料理,米其林二星,距离约三点五公里,预计车程十五分钟。”

“千袅,omakase,食材当日空运,私密性好,距离一点八公里。”

“矶丸,炉端烧,氛围轻松些,距离......”

张杭几乎没怎么听,在她话音刚落时便随意指了一个:

“就千袅吧。”

他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私密,适合谈话,或者至少适合他默默观察她的环境。

“好的,张总。”

乔雨琪低声应道,立刻开始联系餐厅预订包厢,并通知楼下的司机备车。

整个过程高效、冷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

车队无声地滑入夜色。

车厢内,乔雨琪依旧沉默,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低声回应张杭偶尔关于日程的确认。

王肖霜试图说点轻松的话题,但回应寥寥,气氛始终有些凝滞。

抵达藏身于闹市窄巷后的千袅料理,身着和服的女将恭敬地将他们引入最里间的幽静包厢。

竹帘低垂,灯光暖黄,营造出与世隔绝的静谧感。

乔雨琪依旧沉默,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低声回应。

点菜时,她比平时多点了两样烤物和一份甜品,或许是下意识的举动,或许是真的饿了,但整个过程她都没看张杭一眼,只是垂着眼帘对着菜单轻声细语。

王肖霜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用热毛巾擦拭手指的张杭,找了个自以为安全的话题:

“说起来,张总,有时候想想觉得挺怪的。”

她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自然。

张杭抬起眼,示意她继续。

“你看你还这么年轻,二十六吧?感觉身边好多人这个年纪还在玩还在拼事业,甚至还没定性呢,你倒好,孩子都好多个了。”

王肖霜笑了笑,试图让话题不那么尖锐:

“这么早就要孩子,不觉得是一种束缚吗?不会觉得......失去自我,被家庭拴住吗?毕竟现在普遍都生得晚嘛。”

“束缚?”

张杭放下毛巾,拿起小巧的清酒杯在指尖转了转,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清冽的酒液,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某种鲜少在他眼中出现的、褪去商业算计的平和与淡淡的感慨弥漫开来。

“我们为什么要生孩子?”

他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安静的包厢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也许等你到了三四十岁的时候......”

他缓缓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会忽然发现,生命中最好的事,都已经发生过了,剩下的只是重复和老去,一天天,一年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乔雨琪,发现她虽然依旧低着头,但握着杯子的手似乎紧了一些。

他继续轻声说道,像是在阐述一个深思熟虑已久的命题:

“而孩子会冲走重复,让生活重新变得未知。”

“他让你烦恼,让你牵挂,让你欢喜,让你惊讶,让你再经历一次童年,让你明白当年父母的心,让你有理由买曾经得不到的玩具,让你在痛苦时坚强,让你在危机中冷静。”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打磨:

“让你看到童年时的自己,看到他的勇敢,他的好奇,他的局促,他的不安,从而更好地理解自己,接受自己。”

“父母养育了孩子,孩子也陪伴了父母,彼此滋养,也彼此成就,在飞逝的时光中,让未来有所期待。”

这番与其年龄和浪子形象极不相符的、充满温情与哲思的话,让王肖霜听得有些发怔,她喃喃道:

“说得......好有道理,感觉不像你这个年纪能悟出来的。”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乔雨琪,小心地选择用词:

“你白手起家,这么成功,这个年纪不是应该最年少轻狂,尽情享受财富和自由,甚至......嗯。”

她顿了顿:

“甚至肆意挥霍情感吗?就像清浅之前和我们说过的,你当初伤她真的很深。”

张杭很干脆地点了点头,没有回避,眼神里甚至没有太多波澜,只有坦诚:

“确实,我也说过,财富和权势会滋养欲望和野心,这是人性,很难避免。”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至于现在。”

他声音低了下去,目光却清晰地、快速地扫过乔雨琪:

“我没什么娱乐的心思了,我的全部心思,都在......挽留上。”

他说最后三个字时,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是叹息,但在落针可闻的包厢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乔雨琪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这是他近段时间来,最直接地提及挽留她。

心脏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泛起尖锐而酸楚的疼。

可是......骗局那么深,伤痕那么清晰,她筑起的心墙那么高,该怎么办?

一个月之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那种日夜折磨她的彷徨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只能更深的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假装专注于碗里那只小巧精致的茶碗蒸,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张杭的手机响了,打破了这微妙而紧绷的气氛。

是林诗茵。

他接通,嗯了几声:

“我在外面吃饭......嗯,就公司附近那家千袅料理,刚来没多久......行,过来吧。”

挂了电话,他对乔雨琪说,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冷静:

“乔秘书,让服务员加几道菜,诗茵和钰彗要过来。”

没多久,林诗茵和黄钰彗就到了。

林诗茵一身干练的套装,外面搭着风衣,显然是刚下班。

她一进来就感受到包厢里略显沉闷的气氛,笑着活跃气氛:

“呦,加了不少菜呀,真不错,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她很自然地坐到乔雨琪旁边,看着她和王肖霜:

“雨琪,肖霜,我跟你们说,刚才我们一个主管,是女的嘛,他老公来公司闹,这给我们气的,那主管太弱势了,我跟你们说哈,男人就不能惯着,你越是惯着他,他就越来劲,得上房揭瓦。”

张杭正夹起一块寿司,闻言动作一顿,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林总,你这样说话,礼貌吗?我现在可是你老板。”

但他眼神里没有太多责怪,他知道林诗茵的用意。

王肖霜配合着接话,好奇地问:

“那你平时不会哄他吗?”

林诗茵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一挑,带着点小得意,用她那独特的御姐音说:

“我才不哄他呢,要是他生气了,我就边吃东西边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没几分钟他自己就憋不住,不生气了。”

乔雨琪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纯粹的疑惑,显然没理解这其中的奥妙。

噗......旁边的黄钰彗正喝饮料,一下子没忍住,喷了些在自己的裤子上,她顿时脸色变得十分古怪,强忍着笑意。

王肖霜愣了一秒,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好笑又无奈地点点头:

“你厉害......这方法确实......嗯,有效。”

张杭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然后忽然冒出一句:

“原来人口少的原因是人口多了。”

林诗茵脸不红心不跳,笑呵呵地接话:

“可不是嘛。”

她还故意冲张杭眨了眨眼。

乔雨琪看着他们打哑谜,眼神更加茫然,视线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和张杭带着笑意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在那深处,看她时似乎总残留着一丝不变的柔和。

乔雨琪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食物,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这顿晚餐就在这种微妙又略带尴尬的气氛中进行着。

忽然,张杭的手机又响了,是郑舒晴打来的。

他刚接通,那边就传来郑舒晴激动到有些颤抖的声音:

“老公!我怀孕了!去医院确认了!孕期大概是九月初,老公,我也怀孕了!”

张杭脸上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声音都提高了些许:

“真的?太好了!我又要当爸爸了!舒晴,接下来你要辛苦了啊,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郑舒晴的声音充满了幸福:

“不辛苦,我不辛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杭语气变得无比关怀:

“等过些天我抽时间,陪你去你家一趟,正式跟你爸妈报喜,工作上的事别太累,可以放权交给下面的人,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胎,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告诉助理......”

他这边温言细语、事无巨细地叮嘱着,电话那头的郑舒晴显然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不住地嗯嗯答应。

然而,包厢这边。

乔雨琪刚刚因为方才的插曲而略微放松、甚至有一丝茫然的好奇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去,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

她默默地听着,心里下意识地、机械地盘算着。

李钰的第二个孩子快出生了、凌妃的儿子、安佳玲的女儿、郑微微的儿子、于晴的女儿、苏瑾也快生了......加上郑舒晴肚子里这个,如果都顺利,张杭已知的孩子就已经九个了。

这还不算那些还没办婚礼或者还没生孩子的......以后他的孩子,真的能组成一个幼儿园了吧?

甚至需要专门雇一个团队来管理了。

这个冰冷而具体的认知让她心里五味杂陈,一片混乱,刚刚因为回忆和酒精泛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浇灭。

一个月的期限像倒计时的秒表,在她脑海里滴答作响,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上,带来尖锐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等时间到了,她就必须做出选择。

离开吗?

想到这个选项,心脏就尖锐地疼起来,像是要被生生撕裂。

那么,留下来?

可是裂痕已经存在,信任已经崩塌,他的世界如此庞大、复杂且与她理想的纯粹背道而驰,她该如何留下?

该如何自处?

她绝望地发现,无论怎么选,似乎都通向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接下来的几天,张杭在魔都的工作依旧忙碌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似乎想用无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等待最终审判的焦虑。

乔雨琪作为秘书跟在他身边,亲眼见证了他如何在不同身份、不同议题间无缝切换。

上午在快音公司讨论海外版的战略部署和算法优化,下午在快通速递的全国网点整合会议上拍板决定投入巨资升级自动化分拣系统,中间还要抽空处理拼夕夕针对年底大促的补贴方案争论、荣耀王者上线前的最后压力测试和服务器负载评估、欢乐游戏的新页游数据复盘与买量策略调整、哈米游那边新立项的二次元开放世界项目的初步评估报告......

无数个会议,无数个决策,需要他瞬间理解、分析并拍板定案。

他语速很快,思路清晰,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核心。

乔雨琪看着他时而凝神倾听,时而一锤定音,时而与高管们激烈辩论,时而因为一个好消息而露出短暂却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维系这样一个庞大的、正在急速扩张的商业帝国,需要耗费何等惊人的心血、脑力和精力。

他曾经的忙碌,并非全是借口和托词,而是真实存在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终于,时间滑到月末。

互联网领域硝烟再起。

迅藤旗下的moba手游英雄战场正式宣布定档11月5日全平台上线,宣传攻势铺天盖地,地铁、公交、视频网站开屏广告无处不在,知名电竞选手和主播的代言海报贴满了各大城市的核心商圈。

而张杭这边,开心游戏的王牌项目荣耀王者也毫不示弱,紧接着宣布将于11月8日上线,正面迎战, slogan5v5英雄公平对战手游强调公平性,与迅藤的超神之路,等你来战形成鲜明对比,一场席卷全国手游玩家的巨头之战,硝烟味已然浓得刺鼻,媒体和玩家社区都为之沸腾。

几乎在同一时间,由董明峰管理、背后有凌云资本支持的游龙游戏,其备受关注的手游项目在经过数次调整、回炉重造后,最终定名为游龙战争,也摩拳擦掌,准备入场分一杯羹。

踌躇满志的董明峰亲自来到深城林威那位于半山的奢华庄园,向林威和余美玉汇报,希望能得到立即上线的许可。

书房里,雪茄的醇香与普洱的陈香交织。

董明峰语气兴奋,带着十足的把握:

“林总,余总!游龙战争已经全面准备就绪!团队状态正佳!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最好时机!”

他挥舞着手臂,增强说服力:

“迅藤和开心世界打得火热,流量和关注度都被炒到最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mobA手游上!我们现在入场,正好可以借这股东风,用我们的差异化特色和前期储备的渠道资源,狠狠地从他们两边撕下一块肉来!我有绝对的信心,这次一定能重创张杭!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林威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慢条斯理地剪着雪茄茄帽,没有说话。

旁边的余美玉优雅地端起青花瓷杯,轻轻吹开茶沫,抿了一口,然后和林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们早已和张杭暗通款曲,达成了秘密联盟,此刻看着依旧蒙在鼓里、一心想着复仇和证明自己的董明峰,心情有些复杂,既有利用对方的冷静,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威沉吟片刻,将雪茄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不,明峰,我们的游戏不上,至少现在不上,延期到十二月中旬再说。”

董明峰脸上的兴奋和自信瞬间凝固,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完全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林总!我不明白!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啊!错过这个机会,等他们两边分出胜负,市场格局一定,我们再想切入,代价会大得多!流量成本也会飙升!”

他急切地向前倾身,试图解释。

余美玉放下茶杯,接口道,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量:

“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不是更好吗?何必现在急着下场去当活靶子,同时吸引两边的火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话,按林总说的做,延期,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再把产品打磨得更精致一些。”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战略耐心。

董明峰脸色涨红,还想争辩,嘴唇动了动:

“可是林总,余总,我们的预热已经......”

但看着林威那双深邃不见底、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和余美玉虽然笑着却冰冷坚定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无法理解这个看似保守实则错失良机的决定,毕竟他们的游龙战争,和另外两个是不同的风格类型啊!

董明峰内心充满了憋屈、失落和巨大的困惑,最终只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悻悻地告退,背影充满了不解和沮丧。

看着董明峰离开的背影,林威对余美玉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还是沉不住气,看不清大局啊。”

余美玉笑了笑,眼神锐利如刀:

“这样也好,他越是努力,越是帮我们稳住陆鸣,陆鸣那边对云听App的注资和版权收购差不多到位了,就等时机成熟,低价转给张杭的爱优音乐,到时候,张杭的音乐版权库能瞬间跻身国内前三,甚至冲击前二,而陆鸣投进来的真金白银......哼,就当是给我们做嫁衣了。”

林威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自豪感:

“还有凌云版权那边,陆鸣也砸了两亿美金进来买断那些影视Ip,等他发现这些版权最终都通过各种合规操作流向张杭的爱优视频,而他自己手里的云听股份和凌云版权股份因为无法形成协同效应而变成一堆废纸的时候,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仿佛在谈论自家孩子的感觉:

“这算是我给我那女婿准备的一份像样的大礼。”

余美玉被女婿张杭这个称呼逗笑了,眼波流转:

“看来你是真心认可他了,这声女婿叫得挺顺口。”

林威摆摆手,吸了口雪茄,语气却又认真起来:

“认可归认可,这孩子能力心性都没得说,对清浅和外孙也好,但也不能把所有担子都压给他,你看他最近忙的,连轴转,我看着都累,咱们也得加把劲,早点把凌云商会这个空壳子彻底掏空,把陆鸣架起来,让他能轻松点,也好多抽出点时间陪陪清浅和我那宝贝外孙。”

这话里,倒是透出几分真切的关怀。

......

三十日,魔都的天空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机场的私人航站楼内,张杭、乔雨琪、王肖霜以及曹文等几名核心随行人员登上了返回江州的湾流飞机。

机舱内设施奢华,空间宽敞,但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被无形的铅块填充着,沉默而沉重。

张杭靠在柔软的真皮航空座椅上,望着舷窗外跑道上不断起降的飞机,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低沉和紧张。

明天,就是约定一个月的最后期限。

这一个月,他竭力收敛所有风流韵事,将自己最真实、最忙碌、最‘正常’的一面展现在乔雨琪面前,带她见识他构建的帝国,参与他的工作,甚至偶尔流露出疲惫和脆弱,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挽留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然而,越是临近终点,那份不确定性带来的煎熬就越是强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乔雨琪则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地勤车辆和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王肖霜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满眼心疼,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时不时递给她一杯水,或者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穿过厚厚的云层,进入平流层。

下方是翻滚的云海,上方是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但这片开阔并未能驱散几人心中的寒意。

空乘人员送来饮品和点心,但几乎无人动过。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降落在江州机场时,已是下午五点。

秋日的夕阳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透出些许昏黄的光线,给机场跑道镀上了一层黯淡的暖金色,却丝毫驱不散几人心中那彻骨的寒意。

车队早已等候在停机坪。

坐进迈巴赫的后座,张杭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足够的氧气来支撑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转向身旁的乔雨琪,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也卸下了一些老板的伪装,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雨琪,明天就是约定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了。”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乔雨琪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手上,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杭继续道,语气带着无奈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真诚:

“今天,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可以吗?开诚布公地,把所有事情、所有想法,都在今天摊开来说清楚。”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像以前那样,好好说话。”

乔雨琪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她的眼神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澈见底,盈盈如水,而是蒙上了一层复杂的迷雾,里面有痛苦、有迷茫、有挣扎,还有一丝让张杭心碎的、刻意维持的疏离。

她沉默了片刻,纤长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然后才低声说,声音干涩:

“可以,但是霜霜必须在场。”

她需要朋友作为见证,作为支撑,作为她不至于彻底崩溃的防线。

“好。”

张杭立刻答应,似乎生怕她反悔。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

“明天上午,我们去看看乔叔和赵姨,我欺骗了他们的女儿,辜负了他们的信任,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当面......请罪。”

“我不去。”

乔雨琪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明显的抗拒和一丝慌乱:

“我不想和你一起去。”

她无法想象那种场景,无法面对父母可能出现的愤怒、失望和心痛,更无法在那种情况下面对张杭。

张杭心中苦笑,早已料到她会这样。

但他这次语气强硬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明天上午,你还是我的秘书,这是工作日程的一部分,所以,必须听我的安排。”

他顿了顿,声音又软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坚定:

“去了乔叔家之后,所有事情......总要有个最终的选择和了断,雨琪,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都需要面对。”

乔雨琪再次沉默了,这是一种无力的默许,也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

她别过头,重新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江州,这座充满他们回忆的城市,此刻看起来如此陌生。

张杭对副驾的曹文吩咐:

“晚餐安排在江湾公馆,诗茵那套房子,安静点,让厨师准备西餐,简单点。”

“是,杭哥。”

曹文通过车内通讯低声应道,立刻开始安排。

车队没有驶向张杭自己那栋常常充满欢声笑语的别墅,而是去了江湾公馆林诗茵名下的那套。

这里平时无人居住,只有钟点工定期打扫,此刻显得格外冷清。

餐厅里,灯光被刻意调得很柔和,长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欧式餐具和高脚杯,一名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中年男子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地准备着牛排和配菜。

一瓶醒好的勃艮第红酒放在桌旁。

三人落座。

气氛依旧凝滞。张杭率先举起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摇曳。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王肖霜,似乎想从一个相对轻松的角度切入:

“肖霜,这第一杯,或许该从你这里开始说。”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坦诚的无奈:

“当初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看我的眼光其实是准的,我确实花心、浪荡、还贪得无厌。”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旁低着头的乔雨琪,眼神充满了愧疚和痛楚:

“我贪图和雨琪之间那份纯粹的、毫无杂质的恋爱感觉,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其他美色的欲望和野心,从这一点上来说,我错得离谱,无可辩驳,雨琪。”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沉重的悔意:

“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这句道歉,他这一个月来说过多次,但这一次,似乎格外沉重。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那辛辣的液体能冲刷掉一些心中的苦涩和无力感。

这一刻,乔雨琪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她面前的餐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低下头,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和崩溃。

张杭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再次一口喝干,似乎需要酒精来壮胆和镇痛。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有些沙哑:

“雨琪,我到现在,依旧......很心疼你,我不想给你压力,逼你做任何决定,但有些话,我再不说,可能就真的没机会说了。”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人都是自私的,这没错,我到现在,依旧在拼尽全力地挽留你,我确实很爱很爱你,虽然我的爱因为它的不专一、它的贪婪而显得那么可笑、可耻......但这就是最真实的我,雨琪,一个充满缺陷、让你一次又一次失望、可能根本不配得到你原谅的我。”

“你不要说了......”

乔雨琪带着浓重的哭腔打断他,这些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反复烙烫着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

她不想听这些,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再次动摇。

张杭却固执地摇头,眼神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迫切:

“不,我要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雨琪,我今天说的一切,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发誓,这次不管你怎么选择,是走是留,我都会尊重你。”

他苦笑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其实,很多时候,那些商业上的起起落落,几十亿几百亿的项目,我觉得都是可控的,就算一个公司破产,或者某个重大投资失败,我都可以承受,甚至可以东山再起,但是唯独你......”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是我唯一无法掌控、也无法承受失去的变量,你痛,我会更痛,你走,我会......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乔雨琪抬起泪眼,通红的眼睛望着他,声音颤抖着,积压已久的怨愤和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有纯洁一点的爱情呢?我明明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什么都愿意给你......我的心,我的未来,我所有的信任......可你的世界,为什么那么......肮脏,那么可笑!”

她终于将内心深处最伤痛的指责喊了出来。

张杭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了要害。

他点了点头,承认得干脆而痛苦:

“你说得对,这就是最根本的问题,也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折磨我、让我夜不能寐的问题,我明明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可能会是什么样子,我明明知道你会受伤,但我依旧......抱着那可悲的侥幸心理,贪婪地纠缠着你的情感,舍不得放手,甚至用欺骗来拖延,这就是我的原罪,对我来说,最理想的情况,自然是能通过一些方式,或许是用时间,或许是用我的改变......能让你打开心扉,接受我这种......糟糕透顶、无比混乱的状况。”

“我无法接受。”

乔雨琪斩钉截铁地说,眼泪流得更凶,但她语气里的坚决却前所未有:

“我做不到......张杭,我真的做不到......”

这像是在对他宣判,也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这句话像最终的判决,冰冷而绝情,瞬间将张杭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彻底掐灭。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椅背上,脸色灰败。

他沉默地摸索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写满了无尽的烦躁、忧郁和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伤感。

难道......雨琪真的要离开了吗?

这可怕的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展示,如何忏悔,都无法改变结局了吗?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揉捏,带来窒息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像是战败的君王,低下了总是高昂着的、充满自信的头颅,声音涩然,充满了无力感:

“算了......咱们还是不说这些了,情况,你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干涩:

“呵呵,肖霜,实不相瞒。”

他转向王肖霜,试图转移话题,也像是在做最后的总结:

“我们这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是能有个从一而终、简简单单的美好爱情,那该多美满,真是......造化弄人。”

王肖霜看着两人痛苦的样子,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对,如果你能专一的话,你和雨琪肯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可惜......没有如果。”

张杭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眼神飘向窗外江州璀璨的夜景,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

“我还记得,小时候,在枫叶镇,她其实也挺淘气的,而且特别外向,那种外向,就是在人多的场合唱歌表演,镇上搞活动,她都一点不怕,蹦蹦跳跳就上去了,特别开朗,像个小太阳,我那时候儿,就是蔫淘,不爱吭声,但肚子里坏主意多得很。”

也许是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他喝得又急又快,也许是回忆太过温暖,与现实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乔雨琪紧绷的神经和内心的压力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

她有点不胜酒力,有点醉了,听着张杭的话,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模糊而快乐的童年画面,竟然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甚至还带着一点极淡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你那时候,还骗一个小朋友,我忘了名字了,让他把他那个......小雀雀割掉,说那样就能像女孩子一样蹲着尿尿了,结果他真信了,还找了块碎玻璃片,差点......还好只是弄破皮出血了,回家哭着找妈妈,他妈妈找到你家,然后你被你爸用皮带抽得嗷嗷喊,我在我家院子里都听到了。”

她说完,似乎愣了一下,仿佛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起这些。

张杭闻言,顿时从沉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童年糗事冲散了些许:

“对啊!哈哈哈!我记得这事儿!那傻小子叫马成!胖乎乎的那个!我上次回鹤城的时候还碰到过他一次,现在是税务局的一个小科长,结婚了,媳妇挺胖的,估计能管住他,我看到他们傍晚牵着一条大金毛在公园散步,好像在因为狗踩了花坛还是什么事儿在那叽叽歪歪的吵架呢,特别有烟火气。”

“还有一件事,肖霜,他那时候淘气得特别厉害,简直是人嫌狗厌。”

有点微醺的乔雨琪,在酒精和回忆带来的短暂温馨氛围中,似乎真的打开了话匣子,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旁若无人地聊起了七八岁时在枫叶镇发生的各种趣事。

一起偷邻居家地里还没熟透的番茄结果被看家的大黄狗追得摔进泥沟里。

夏天瞒着大人去河里摸鱼,张杭差点被水草缠住脚,乔雨琪吓得哇哇大哭跑去叫大人。

放学后模仿电视里的大侠比武,用树枝当剑,结果打碎了教室的玻璃,一起被罚站......那些久远的、蒙着旧时光滤镜的记忆碎片被一点点拼凑起来,带着纯真的欢笑和无忧无虑的气息。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他们刚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和离别的愁绪,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张杭的眼神变得温柔而遥远,声音也轻了下来:

“我其实......无数次幻想过,和雨琪结婚的场景,或者在枫叶镇的老家摆酒,流水席,请所有的街坊邻居,或者去海边,就我们最亲近的家人朋友,温馨,还有豪华的地方......”

他的描述里充满了细节,仿佛真的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遍。

乔雨琪听着,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那些曾经共同憧憬过的未来,如今听起来像是最残忍的讽刺。

她哽咽着说,像是在提醒他,也像是在用尽全力告诉自己:

“回不去了......张杭,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们真的结束了......你也说过分手了。”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依然带着钻心的疼。

张杭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心中剧痛,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希望,轻声问,近乎乞求:

“那......能和好吗?”

“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知道这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乔雨琪流着泪,用力地、决绝地摇头,语气像是赌气,又像是扞卫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不能......才不要和你和好。”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她今晚情绪波动最大、说话最多、最像以前那个乔雨琪的一次了。

这次混合着痛苦、温暖、愤怒和悲伤的情感宣泄,虽然令人心力交瘁,但似乎比之前一个月死水般的沉寂和冷漠要好得多。

王肖霜到最后也忍不住流下眼泪,看着这对明明深爱却仿佛陷入死局的恋人,对张杭说:

“张杭你看看你,真是造孽啊!把好好的一段感情弄成这样!”

最后,她搀扶着已经明显喝多、脚步踉跄、眼神迷离的乔雨琪去客房休息。

途中,乔雨琪还因为酒精作用胃里翻江倒海,冲进洗手间吐了一次,折腾得够呛,脸色苍白如纸。

王肖霜细心照料她睡下。

乔雨琪几乎是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或者说,是酒精带来的强制性逃避。

这一夜,有人无眠,有人借酒浇愁,有人心事重重。

乔雨琪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小锤子在敲打,她揉着太阳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昨晚的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

那些尖锐的对话、温暖的回忆、痛苦的泪水、还有最后不堪的酒后失态......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让她的心再次被巨大的迷茫和沉重的抉择填满。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自己,必须要做出那个艰难得如同剜心剔骨的选择。

很快,王肖霜也醒了,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抱怨道:

“姑奶奶,你昨天竟然吐了三次,后来吐了一地,难受坏了吧?差点把我吓死。”

乔雨琪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因为宿醉而沙哑:

“我喝多了......我昨天......唉......”

她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满心疲惫。

王肖霜起身,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昨天为了照看你,给你擦脸换衣服,清理地板,我基本没怎么睡,后半夜才躺下。”

“那你后来干嘛了?”

乔雨琪揉着额头问。

“就......后来睡不着,心里也乱,就和陈思哲用手机聊天了,聊到了早上五点多,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王肖霜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语气有些闪烁。

乔雨琪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霜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

王肖霜坐到她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还有一天时间呢,最后再考虑一下,但是上午,得去你家的,我们得起床准备了,不管怎么样,总要面对。”

很快,曹文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恭敬:

“乔秘书,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

张杭今天穿了一套特别昂贵、剪裁极其得体的深灰西装,搭配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色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挺拔俊朗。

但仔细看,能看到他眼底难以掩饰的血丝和刻意用沉稳气场压制的紧张。

他看到乔雨琪走出来,努力挤出一个自然又带着点熟悉的调侃意味的微笑:

“早上好啊,前女友。”

他试图用这种称呼来缓和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像是在提前适应某种即将到来的身份转变,那笑容背后,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涩然。

乔雨琪的心被这个称呼刺痛了一下,像被针扎了似的。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弱弱地回应,依旧固执地维持着最后一道职业防线:

“早上好,张总。”

张杭眼底那丝强撑的笑意瞬间黯淡下去,闪过一丝清晰的失落,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

他亲自拎起几个早就准备好的高档礼盒,一行人沉默地上了车,驶向北区乔亮家的别墅。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

与此同时,北区乔亮家的别墅里,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冰封。

客厅里放着好几个已经收拾好的超大号行李箱和大号收纳盒,一副准备远行、甚至可能不再回来的架势。

乔亮和赵娟坐在主位沙发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张承文和王彩霞坐在另一侧,表情尴尬、焦急,又充满了无奈。

王彩霞努力缓和着几乎要冻结的空气,声音带着恳求:

“老乔,娟儿,不管孩子们最后怎么决定,那是他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咱们大人之间几十年风里雨里过来的交情......各论各的,情分不能断啊。”

赵娟眼睛红肿,显然之前已经哭过多次,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怨怼和伤心:

“还怎么各论各的?心里都是坎儿!迈不过去!彩霞,孩子是咱们的心头肉,命根子!出了这种事,你说我们还怎么像以前一样说说笑笑?雨琪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难受一分,我就疼十分!她要是过不去这个坎,我就活不了!”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乔亮一直沉着脸,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我不管那些大道理!老张,你上次拍胸脯保证的,我要揍那个小混蛋,你给我递棍子!这话现在还算数不?”

他瞪着张承文,眼睛里布满血丝。

张承文一脸无奈和愧疚,点了点头,从沙发后面摸出一根长约一米、看起来结实但其实是空心的棍子:

“准备好了,老乔,你知道的,毕竟是亲儿子......总不能来实心的往死里打。”

他压低声音对乔亮说:

“等他们到了,你看我眼色,我先把他放倒,你再动手,你得答应我,别打要害,屁股肉厚,腿上招呼就行了......”

赵娟带着哭腔打断他们:

“都这样了,揍他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能把我的雨琪受的委屈疼没了?我现在就想着带着女儿走!离开这里!彻底划清界限!再也别见了!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你们家的人!”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王彩霞急了,眼圈也红了:

“娟儿,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从枫叶镇到现在,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不能说没就没啊!小杭他是混蛋!该打该骂千刀万剐都不解气!但咱们......”

赵娟别过脸去,语气决绝,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凶狠:

“我知道小杭现在能耐大,是不得了的大老板,手指缝里漏点都够我们吃几辈子,但我不管他有多大本事,给我女儿灌什么迷魂汤,我就一句话,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雨琪再跟他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王彩霞的眼泪也下来了:

“小杭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当半个亲儿子看,行不行?就算他们俩真的......真的分了,咱们两家也不能散啊!老乔,你说句话啊!”

赵娟的眼泪流得更凶,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

“雨琪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是过不去这个坎,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交情,什么半个儿子,都比不上我女儿!”

这一刻,所有人心知肚明,乔雨琪最终的选择和态度,将直接决定两个家庭未来几十年的关系走向,甚至可能意味着几十年情谊的彻底终结。

而在江湾公馆张杭的别墅里,另一个战场也弥漫着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得到消息的沈清柔、白小桃、安佳玲、于晴、郑微微、刚查出怀孕不久的郑舒晴、挺着巨大孕肚的李钰、凌妃、苏瑾、张雨馨......几乎所有在江州的核心圈子女眷都自发地聚集到了这里。

她们低声议论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担忧和不安。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月底了!”

“天啊,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心跳得好快。”

“我不敢想,雨琪要是真的选择了离开,杭哥他会变成什么样......他会崩溃的......”

“雨琪是他的初心,是他的白月光啊,她要是走了,杭哥的心可能就真的死了一块,再也补不回来了。”

“我们也很难过......雨琪其实人真的很好,很纯粹,她不该承受这些。”

“我们现在能怎么办?什么都做不了吗?只能等着消息干着急吗?”

“好希望雨琪能留下来,能想开一点,能......哪怕只是给他一个机会呢?”

“刚曹文发消息了,说他们现在去北区雨琪家里了,最后做决定的地方,在江州大学的一号广场,估计是下午。”

“我们去看看吧!偷偷去看看!躲在车里,我想亲眼看到结果,在这里等着我要疯了!”

“对,一起去!我们得在那里!不管结果好坏,我们得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

“太替杭哥担心了,我不想看到他崩溃的样子,也不想看到雨琪伤心欲绝地离开......”

“走吧走吧,现在就去江州大学等着!”

她们迅速达成一致,纷纷拿起包和车钥匙,几辆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江湾公馆,目的地江州大学。

另一边,张杭的车队已经抵达北区乔家别墅门外。

下车后,张杭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刑场一般,拎着沉甸甸的礼盒,乔雨琪和王肖霜默默跟在他身后,像是他的影子。

乔雨琪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房子,脚步变得无比沉重。

她伸出手,按下门铃,指尖冰凉。

保姆打开门。

她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那些刺眼的、收拾好的行李,心瞬间凉了半截,沉了下去。

原来爸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张杭看到这些行李,心里更是如同冰窖一样,但他知道必须由自己来打破这死寂的沉默。

他勉强挤出笑容:

“爸,妈,乔叔,赵姨,对不起,我来了。”

他硬着头皮往里走,每一步都感觉踩在针尖上。

张承文见状,立刻站起身,脸上做出愤怒心痛的表情,走到张杭身边,忽然低喝一声,声音大到足以让整个客厅都听见:

“你这个混账东西!还敢来!”

说着,他做出一个标准的摔跤动作,一把将看似毫无防备的张杭撂倒在地毯上,同时极快地低声在张杭耳边说了一句:

“忍着点!”

张杭顺势倒下,配合着发出一声痛呼。

张承文则大声怒骂:

“欠揍的东西!无法无天!让你欺负雨琪!让你干混账事!老乔!过来!揍他!我给你按住了!”

说着,他一边看似用力地死死按着张杭的肩膀,一边将旁边那根空心棍子塞到了冲过来的乔亮手里。

王肖霜惊呆了,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乔雨琪也完全懵了,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如同闹剧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乔亮满脸怒气,接过棍子,二话不说,就朝着张杭的大腿和屁股上砰砰砰地打了起来!

声音听起来挺响,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

“哎呦!疼啊!爸!乔叔!别打了!轻点打!哎呦喂!疼死我了!啊啊啊!雨琪!救我!啊啊......”

张杭的叫声极其凄惨逼真,身体扭动,显得痛苦不堪。

这一刻,乔雨琪怔怔地看着,忽然有些失神。

眼前的场景,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多年前枫叶镇的夏天,那个平房小院里。

那个淘气惹祸后、被大人揪着耳朵教训的张杭,也是这样鬼哭狼嚎地叫着,而她那时,也会像现在一样,躲在妈妈身后,又气他又忍不住担心,最终还是会冲上去求情。

过了一两分钟,乔雨琪看着张杭狼狈的样子,头发乱了,昂贵的西装皱了,沾了灰,屁股上还有两个清晰的脚印,听着他凄厉的惨叫,终究是没忍住,眼泪流了下来,冲过去拉住父亲挥舞棍子的手臂:

“不要打了!爸!别打了!你们看看你们,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别打了!”

张杭确实看起来有点惨,揍也是真的揍。

王彩霞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心疼,但还是拍着手,硬起心肠说:

“他就是该揍!打死都不冤!雨琪,你别护着他!让老乔他们继续打!让他好好长点记性!”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行不行?”

乔雨琪哽咽着,几乎是在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让我们自己解决行不行?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赵娟见状,心疼女儿,连忙上前拉住乔亮:

“行行行,不打了不打了!打他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雨琪,我的女儿,咱们不看了,走吧,离开这里,再也不理他们了,好不好?”

她期盼地、近乎乞求地看着女儿,只想带女儿远离这一切。

乔雨琪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眼泪流得更凶。

王肖霜赶紧上前和乔雨琪一起,把龇牙咧嘴的张杭从地上搀扶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

张杭嘶嘶地吸着冷气,苦着脸说:

“哎呦,真疼......乔叔,爸,你们下手真狠......不过我确实该揍,活该,哎呦......没办法坐了,疼,我就站着吧。”

他佝偻着腰,样子有点滑稽,但又透着可怜。

他继续对着脸色依旧难看的乔亮和赵娟,语气无比诚恳,充满了悔恨:

“乔叔,赵姨,我真的对不起雨琪,也对不起你们的信任和爱护,很多事情,我隐瞒了,欺骗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我的错,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没什么用,也无法弥补已经造成的伤害,但我还是想说......我对你们的尊敬和感情,我爸妈对你们的情谊,都是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最对不起的,除了雨琪,就是你们二老......”

他说了很多真诚道歉和反思的话,态度卑微而恳切。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乔雨琪低低的啜泣声。

乔亮和赵娟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中的极度愤怒似乎消退了一些,变成了更深的无奈和心痛。

乔雨琪也不再哭了,只是默默流泪,她知道,最终的抉择时刻,还是要来了,父母的态度虽然重要,但最终的决定权,在她自己手里。

赵娟看着女儿魂不守舍、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如刀绞,再次拉住她的手:

“雨琪,跟妈走,咱们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忘了这些,一切重新开始。”

乔雨琪却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绝:

“我的工作......还没结束,下午,还有个地方要去。”

她像是在坚持某种程序,又像是在给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赵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女儿:

“雨琪,妈永远站在你这边,咱们以后不受他们的气了。”

乔雨琪看着母亲,眼泪流得更凶,充满了愧疚:

“我知道,妈妈,对不起,让你和爸爸担心了,为我操碎了心,但是......”

她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父亲、母亲,又看向一脸紧张和期盼的张承文和王彩霞:

“我想知道,如果我......如果我选择......原谅他。”

她说出这两个字异常艰难:

“你们......肯原谅他吗?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他吗?”

这句话问出口,张杭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紧紧盯着乔亮和赵娟,呼吸都屏住了。

沉默了几秒,气氛压抑得可怕。

乔亮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无比沉重。

赵娟则语气激动,带着怨气:

“不原谅!他这么伤害你,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凭什么原谅?我们凭什么原谅他!”

乔雨琪却异常坚持,她看着母亲,一字一句地问,像是在寻求一个最终的许可或者说服自己:

“如果......如果我原谅他,这是我的选择,并且我真的会幸福呢?”

赵娟看着女儿通红的、却带着一种执拗和脆弱的眼睛,心痛无比:

“你这是在自己骗自己!是在为难自己!你怎么可能幸福?你怎么处理?”

乔雨琪的眼泪无声滑落,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我这次......要自己做出选择,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妈妈,如果我选择原谅他,你会支持我吗?你会......原谅他吗?还会让他......进门吗?”

她需要的是母亲最终的理解和支持,无论这个决定在别人看来多么不可思议。

赵娟终于明白了......

女儿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无论她做什么选择,母亲最终的无条件接纳和支持。

她内心挣扎了许久,看着女儿痛苦却又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神,最终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力感:

“支持,你原谅他......妈,也原谅。”

说出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乔雨琪似乎松了口气,又看向一直沉默抽烟的父亲乔亮。

乔亮脸色变幻,胸膛起伏,最终重重地唉了一声,别过头,挥了挥手,声音粗哑:

“随你吧。”

算是默认了。

乔雨琪又看向一脸紧张和期盼的张承文和王彩霞:

“那......如果我不原谅他呢?你们和乔叔叔赵阿姨,就......再也不来往了吗?”

乔亮闷声闷气地接过话,试图维持一点父亲的威严:

“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用操心!我们自有分寸!”

乔雨琪却异常坚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激动:

“我不要听到这样的话!我要明确的答案!我要知道我的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害怕因为自己,导致父母几十年的友谊破裂。

乔亮看着女儿近乎崩溃的坚持,最终无奈地、妥协地说:

“你不原谅......我们和老张他们......嗯,还是朋友,几十年的交情,不是说断就断的。”

这话他说得有些艰难,但终究是给了承诺,让女儿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乔雨琪听完,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又像是暂时卸下了一个包袱,看向张杭,用了一个久违的、平等的、去除了所有职级色彩的称呼:

“谢谢......爸妈,谢谢叔叔阿姨,我这次......会自己选择。”

然后,她转向张杭,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张杭,我们去下一站吧,最后的目的地。”

这个称呼让张杭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没有叫张总,也没有任何亲密的称呼,而是直呼其名,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笼罩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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