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阙主殿,夜色如墨。
殿中灯火未灭,几位长老正伏案核对名单。
清姝端坐一侧,目光沉静。她轻声道:
“第二场比试已尽,凡入选者五十七人,明日午时前须定榜公布,不可有误。”
一名白须长老应道:“弟子们皆在誊录,不日即可完备。”
殿门轻响。掌门祭玄道人缓步而入,神情温和。
长老们齐齐起身,肃声行礼:“恭迎掌门。”
祭玄道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
“诸位不必多礼,这几日辛劳,宗门上下皆知。两日后的升仙大会,便要劳烦诸位再辛苦一程了。”
一名长老恭声道:“掌门言重,此乃宗门大事,我等责无旁贷。”
清姝起身,语气恭谨而坚定:“弟子已将名单汇整,务求无一疏漏。”
祭玄道人注视她,目光含笑:“有你在,我自是放心。”
他转眸环视众人,语声温润:“到时大会,我将亲自主持,诸位功劳,定会铭记于心。”
一阵夜风掠过,烛影摇曳。
祭玄道人负手而立,似随口而谈,语气却有莫名的寒意:
“凡事谨慎,莫要出差池。昇阙宗的荣光,需诸位共护。”
众长老散去,主殿重归寂静。
清姝正欲离开。
祭玄道人忽然开口,声音低而缓:“清姝,留步。”
她心头一紧,恭声应道:“弟子在。”
祭玄道人负手踱至殿前,背对她,望着殿外那片墨夜。
“你随我多年,可知这昇阙宗为何要设升仙大会?”
清姝一怔,垂眸答道:“弟子以为,为选修行有成者,登天入仙,以耀宗门。”
祭玄道人轻笑,听在耳中却似风穿骨隙,“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修士,终生求道,痴于长生。
他勤修百载,却始终不得寸进。
凡人皆有寿数,纵使修者,也逃不过天地衰灭的理。
他不甘。
他以为,只要修成仙,便能不死不灭。
后来,他在一座荒山修炼。
一日夜半,他于崖底寻得一块碎片——不大,却似在呼吸。
那碎片入体之瞬,他的修为暴涨。”
祭玄道人的声音停了一瞬,眼中烛光微闪。
“世人以为他得了仙缘,他自己也以为。
可修为至巅时,他的肉身却忽然裂开,灵骨碎尽。
所有血肉都被那碎片吞噬——”
祭玄道人轻轻一笑,指尖在半空一划。烛焰倏地一暗。
“——他死了。也活了。
那碎片以他之魂为核,重新铸成一副新的身躯。
他已不再是人,也不是仙。
尸而有识,心能思,魂不灭。
世人称之为——尸王。”
清姝怔然,脊背一阵发凉。
祭玄道人的声音柔和得几乎慈悲。
“可尸王,也想回天。
若不重回神界,他终究只是行尸。
后来他发现只要取人灵力,摄其魂魄,以作祭供——”
祭玄道人抬眸,眼底的黑光在烛火中微微跃动。
“那灵息入阵,魂魄入塔,汇于碎片之心。
届时天地门开,他便可凭此踏神阶,再伪为人身,重登神域。”
殿内的风忽然止了,烛火也不再摇曳。
清姝几乎不敢呼吸。
“清姝,”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语气温柔得近乎怜惜,“你说,这世上,若人人皆可升仙,又有何不妥?”
她只觉心中一片冰冷,微微发颤:“那……那世间万魂,皆成祭品了。”
祭玄道人微笑,缓缓阖目:“万魂归一,天地自清。长生……总要有人去成全。”
他忽然转过身来,笑意缓缓浮起。“为师讲的故事,是不是很恐怖?”
清姝微微一怔,低声道:“师父突然讲了这么个故事,弟子……确实有点怕。”
“怕?”祭玄轻笑。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的触感冰冷,却不容她退。
“别往心里去。”他语气平缓,“修道之人,心要知道怎么做。为师讲的故事,你当听个乐。”
清姝垂眸应声:“是。”
祭玄转过身,负手而立。“去吧,夜深了。明日还有要事。”
清姝行了一礼,退步出殿。
她一路走得极慢。
她知道——那所谓的“故事”,其实说的正是掌门自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忽然要告诉她?
心底的寒意一寸寸爬上脊背。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掌门从灵墟山归来后,神色气息皆异——
温和仍在,却多了种难以言说的冷。
那时她只是以为师父闭关损耗,如今才明白——他回来的那一刻,已不再是“祭玄道人”。
“为什么偏偏这次……要告诉我?”她喃喃低语,心头浮出不祥的预感。
忽然,一句方才的话在脑海里炸开:
——伪为人身,重登神域。
糟糕!
清姝骤然转身,奔回了自己的屋。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洛临所赐的圆珠,刚要开口——额心一阵剧痛!
像是有千根针同时刺入魂识,疼得她几乎跪倒在地。
一缕暗红的光自她额间浮起,迅速蔓延至面颊。
那光似血非血,将她整张脸都笼罩进去。
“啊——!”
清姝痛呼一声,声音却被光吞没。
她的目光逐渐空茫,唇角残存的神识一点点散去。
圆珠从她指间滑落,滚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灵光熄灭。
主殿之中,祭玄道人负手而立,似早已在等。
他抬起右手,掌心微闪,淡淡看着那一点血光在指尖游动。
“那日点额,血咒已成。”
他低声喃喃,语气温柔如昔,唇角却浮出一抹笑。
“小清姝,怎么总是那样不听话?”
殿门外,风再起,月色被阴影吞没。
与此同时,清姝的身影缓缓走出屋门,步伐迟钝,神情空洞。
她的心神已被那血咒完全夺去,双眸失神,却在夜色中反出一抹淡红。
那道身影,正一步步朝玄台宫的方向走去。
玄台宫内,祭玄道人早已等候。
脚步声由远及近。
清姝一步步走入殿中,面色苍白,眼神空茫。
“来了。”
祭玄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覆在她的发上,轻抚而下。
“为师这么喜欢你,”他低声呢喃,语气温柔得几乎怜惜,“真舍不得你也去做那献祭的灵魂。”
“从今日起,”祭玄俯身,指尖掠过她的面颊,语调极轻,“你就好好留在为师身边。我说什么,你就照做……知道吗?”
清姝神情空寂,声音平淡如石:“知道。”
祭玄满意地笑了,那笑意温柔得近乎病态。
“这才乖。”他俯身,在她鬓边轻语,“小清姝。”
这一刻起,她已不再是那位聪慧果决的弟子,只是他掌心里一具温顺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