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席上的喧嚣还未散尽。
弟子们七嘴八舌，执符长老高声维持秩序。
然而那片吵杂声落在洛临与白俊辰耳中，他们并肩而坐，神色皆不太好看。
洛临的指尖在膝上轻叩，动作快得几乎听不见。
白俊辰也在看，他的神情比洛临更沉，眼底几乎看不出情绪。
他知道那封印的每一道纹、每一层禁，因为——那是他与“那个人”同一魂识的手印。
灵光再启，风声尽敛。
陆岚的手指微颤，却稳稳一掐诀，脚下地纹如山川舒展，光脉层层叠叠，汇入阵心。
——这一次，他不再试探。
他抬眸，看着对面的凌渊泽，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凝重。
那股气息，他已确定不是凡灵。若不压下去，怕会出事。
“得罪了。”语声落下，灵光骤闪。
“灵墟八阵——镇山锁脉！”
轰然一声，八方地气同时隆起，灵纹化为山影，从四面朝阵心合拢。
气势如崩岳，却在临近目标时略收三分。
他只想逼对方出阵，并非伤凌渊泽。
“——退！”
那一声“退”，带着灵气震荡，宛如山脉发出的轰鸣。
空气被压成实质，灵息狂乱，阵心的凌渊泽被逼得几乎跪下，身体剧颤。
陆岚神色不改，心念一转，忽然——
凌渊泽的胸口骤然燃起暗光。黑焰如蛇，悄然自指尖窜起。噬心链的虚影在空气中一闪即隐，链声低吟。
陆岚瞳孔一缩，心头一紧：“这气息——”
就在那刹那，观席之上，洛临眉梢一跳。
“糟。”
他指尖轻弹，掌心结印，一缕雷光无声坠入阵中。
那道雷并非攻击，而是引。
它擦过凌渊泽的周身，幻容术的外壳在一瞬间“啪”地碎裂。
灵光如落雪纷扬，掩藏的伪相，在众目睽睽下崩散。
——风静。
凌渊泽抬头的那一刻，光线落在他脸上。
眉若远山，眸若星渊，肤色冷白，一切都太不该属于凡世。
陆岚怔住，手中阵诀竟失了半拍。山影随之一顿，灵压瞬间崩散。
台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在两人间穿过。
那是凌渊泽的真容——也是陆岚第一次，在凡界的光下，看见了不该属于人界的美。
洛临在远处收回手指，面上似笑非笑，轻叹：“能救一场，就救一场吧。”
凌渊泽眼神困惑：“你……怎么停下了？”
陆岚喉头动了动，半晌才找回声音，耳尖微红：“你的……容貌……？”
“我脸？”凌渊泽更茫然，摸着自己：“怎么了？”
他不明白，周围所有人都不对劲。
观众席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
“天哪……那是谁？”
“这容貌……是仙？是魔？还是幻？”
议论声爆起，喧嚣如浪。
洛临脸色一变。他能感到那一刻，台下数百人的心念波动全在往同一点汇聚——
欲念起、心火生。
——再这样下去，封印会被反引！
他掌中雷光骤闪，衣袖轻扬，一缕微不可察的电光落在阵心。
“咔——”
光影碎裂，幻容再度合上。
那张足以乱心的容颜，在顷刻间被模糊掩去，只剩一个面色普通的少年，站在台上一脸茫然。
全场安静三息。
陆岚眨了眨眼，神色恍惚。
“……刚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残着一丝震颤的灵气，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观众席也陷入错乱的议论：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刚刚那张脸呢？哪去了？”
“幻术？阵光？”
洛临慢悠悠地叹气：“险些闹大。”
台上风息渐缓，尘光未散。白俊辰却在那一瞬，彻底怔住了。
他眸光微颤——他一直都能看见那张脸，因为那是由他亲手设下的幻容，专为掩世，只留他一人能见。
可方才，全场都看见了。
他呼吸一窒，心头骤然一紧。
“怎么会……”
那术本不该有破绽，除非——有人动了手。
他抬眸，望向场中。凌渊泽神色茫然，似仍不知自己发生了何事。
洛临静静看着白俊辰，唇角似带笑，像在无声地说：“我救了他。”
白俊辰垂眸，眼底一瞬阴沉。他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面色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平静。可袖下的指节，已隐隐泛白。
半晌，他低声道：“幻容不该失效……那张脸，不能被人再见。”
陆岚的心神却早不在阵式上。
那张容颜——又似星光流转，一次浮现，便再也挥不去。
他明知不该分神，却仍止不住心头的异样悸动。
凌渊泽此刻却神采飞扬，似乎也察觉到体内的那股奇异力量正在苏醒。
他抬手凝神，心念微动。黑焰自掌心溢出，链影“嗡”地一声在空中成形。
他单手挥臂，链息破风，一道漆黑弧光闪过，瞬息间，链已缠上陆岚的手臂！
“哈，果然是这样的！”凌渊泽眼底光芒大盛，笑意明朗。
那笑容干净得近乎无邪，可链息的气势，却凌厉到让空气都为之一紧。
陆岚心头一凛。灵气激荡间，他指诀连掐，“镇——！”
脚下地纹闪起光芒，灵气化盾，硬生生震开那条链。
“咔！”铁链与灵盾相撞，气浪翻卷。
凌渊泽双眸亮得发光，兴奋得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我可以控制它！”
他心念一动，噬心链呼啸破空，带着炽烈的黑焰绕场疾转，火光与灵气交织，轰鸣连连。
陆岚被逼得节节后退，一时间连阵式都稳不住。
观众席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好像在压着陆师兄打？”
“那是什么法器？没见过啊！”
洛临托腮叹气：“小家伙玩得太嗨了。”
白俊辰面色微变，隐隐觉得不妙。
台上，链息盘旋如龙，越卷越急。
凌渊泽笑意更盛，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再来一击！”
于是他抬臂一挥，灵气猛送。
链息顿时暴涨，缠成漩涡，下一刻——“嗡——啪！！”
黑焰暴走，噬心链失控，尾端反弹成弧，硬生生抽在他自己腰上！
“诶？！”
凌渊泽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被链尾掀起，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飞出阵台，“砰——”一声落地，尘土四起。
全场寂静。
洛临：“……”
白俊辰：“……”
陆岚：“……”
观众席齐齐懵逼。
半晌，执符弟子声音颤抖地宣布：
“苏尘——出界，判负！”
风吹过，凌渊泽还趴在地上，一脸茫然。
“……啊？我、我输了？！”
陆岚迟疑片刻，忍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你、你刚才……把自己甩出去了。”
凌渊泽坐起，摸着头发一脸委屈：“这链子怎么还会打我自己啊……”
陆岚嘴角微动，终于也没忍住，低声笑出一声：“……你真是人才。”
他下了台，神色一派镇定，可脚步才落到石阶，唇角的笑意便悄然浮出。
凌渊泽被链甩飞的模样，一脸无辜的茫然——明明狼狈，却莫名地……可爱。
他抬手掩了掩唇，试图压下这股突如其来的笑意，心口却仍在轻轻发烫。
“真是……奇人。”他低声道。
风从演武场的高处吹过，卷起凌渊泽落下的发丝，阳光正好落在那张恢复平凡的脸上——
可陆岚总觉得，即便幻容遮回去了，他也能记得那一瞬的光。
他收敛神色，背起手转身离去。步伐仍稳，却在转角时微微一顿，仿佛想回头，又强行压下。
身后，凌渊泽被人搀着，还在抱怨那条链子：“明明刚刚听我指挥的……它是不是故意的啊？”
陆岚听见这声，差点笑出声，只好快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