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寂寂，星汉无声。
九霄之上，月尊月珩负手而立，清辉自袖间缓缓散落，化作千万点星光，布施于苍穹。
日月交替，星辰迁转，他指尖轻抬，天地轨道因之微移。
他的眉眼也一如既往，淡漠清澈。
然而在这无边星河中，忽有一抹影像自心底泛起。
那少年，黑眼圈如墨，困得东倒西歪，竟在万众瞩目下扑倒在自己膝上。
月珩手势微顿，目光深处泛起极轻的涟漪。
唇角弯起，似笑非笑，低声道：
“……有趣。”
星河已定，清辉渐敛。
月珩收拢袖中神力，神思一转，身形已然落于澄光殿。
殿上寂静，诸侍低首，不敢仰望。
他步入高座，衣袂清辉垂落，嗓音清远：
“灵泉殿新侍，名苏尘。调至我座下。”
殿中空气陡然一凝，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
仙侍长传唤而来，伏地而拜，心口砰砰直撞，冷汗顺背脊而下。
苏尘？！那不是神君亲手赐名之人吗！
神君与月尊，一个是天，一个是月，这两个都惹不得啊……
他额头抵地，声音发颤，却竭力装出恭顺：
“回、回禀月尊，此人新近入籍，属下需先回册中细细查验，再行调动。恳请月尊……宽限几日。”
言辞谨慎，心底却已暗暗哀嚎：
老命啊，这分明是要我在刀尖上走路！
月珩垂眸，只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清冷若霜月垂辉，未见半分情绪，却令殿中众侍屏息。
“准你三日。”
声音极淡，仿佛夜空微风，却重若千钧。
仙侍长几乎连滚带爬地叩首：“谨遵月尊之令！”
心口狂跳，仿佛下一瞬便要爆裂。
三日……三日之后，要如何回话？两个尊神，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仙侍长出了澄光殿，脚步一虚，差点没直接跪趴在玉阶上。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仙侍院，他整个人瘫在石榻上，胸口起伏如擂鼓，抬手一抹，满手全是冷汗。
回过神来，他眼泪鼻涕齐下，忍不住低声嚎叫：
“……老天爷啊，我不过是个小小仙侍长，怎么偏偏碰上这种天大的祸事！”
想到方才澄光殿内，月尊淡淡一声“准你三日”，他腿肚子还在发抖。
“一个是神君，一个是月尊，这俩尊神平日里连眼神都不交错，怎么偏偏都盯上一个小仙侍？！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他抱着脑袋，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嘴里嘟囔个不停：
“要不要告诉神君？要是瞒着，等他知道了，我第一个死；可要是说了，月尊那边……哎呀，这左右都是死啊！”
转来转去，他忽然灵机一动，眼神一亮：
“要不……让苏尘自己抓阄？一签去，一签不去，这样就不是我决定的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直抖出一身冷汗。
“不行不行！神君要是知道我敢让他赐名之人抓阄玩，我连魂都得抹干净！这招会让我死一百次！”
他一屁股坐回石榻，哭丧着脸，双手拍大腿：“完了完了，真是死路一条！”
半晌，他咬牙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地嘀咕：
“算了，还是得告诉神君。月尊虽高不可攀，可清冷寡欲，总不至于拿我撒气。神君才是最可怕的那个，独占心重，喜怒无常……惹到他，我立刻尸骨无存！”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战，重重点头，像是给自己壮胆：
“没办法了，押宝神君！老命啊老命，你可千万别死在这场尊神之争里！”
仙侍长一路抖着腿，硬着头皮走进昊天殿。
殿内静极，白君尘高座而坐，神情清冷，似与天地隔绝。
仙侍长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得生疼，声音发颤：“启……启禀神君，方才月尊在澄光殿……点名要将苏尘调去座下。”
空气瞬间凝固。
白君尘目光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冷得像覆了层霜雪。
仙侍长心口一紧，冷汗顺着脊背直流，脑子里嗡嗡作响：
完了完了完了……不会是要我立刻没命吧？！
半晌，白君尘嗓音冷淡传下，仿佛从极远之处压来：
“他是本座之人。”
“谁敢动他。”
短短数语，轻若羽毛，却如重锤落在心口。
仙侍长吓得脸色煞白，额头死死磕在地上，声音几乎断裂：“属、属下谨记！谨记！”
白君尘没有再说半个字。
殿内死寂，只余他冷漠的注视，压得人连呼吸都不敢。
仙侍长连滚带爬退出昊天殿，腿肚子软得几乎跪不住。
出了殿门，他猛地擦了把冷汗，心口狂跳，嘴里哆哆嗦嗦嘟囔：
“好在神君开口了，人保住了……接下来只要拖过三日，就算月尊要怪，也有神君顶着！”
他咬牙稳住心神，急急赶回仙侍院。
谁料院中空荡，几名小侍慌慌张张地站着。
仙侍长心头一紧，嗓音都变了调：“……苏尘呢？！”
副仙侍长战战兢兢上前，噗通跪下：“启、启禀大人，方才澄光殿传来旨意，说要苏尘入殿……属下不敢怠慢，就照办了……”
话音未落，仙侍长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过去。
“你……你这个蠢货！”
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直戳着对方面门，恨不得立刻抄剑劈了。
“神君明明说过——谁敢动他！你……你居然就这么把人给调过去了？！”
副仙侍长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属、属下不知啊……是月尊突然亲令，属下怎敢违抗！”
仙侍长胸口剧烈起伏，手都抖得要抓不住剑，心底只翻腾着一个念头：
——这回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凌渊泽正窝在灵泉殿石阶边，困得眼皮打架，忽然被人叫起。
“苏尘，随我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仙侍左右一夹，架着往外走。
“诶？诶诶？干什么？我犯事了？！”
一路上仙侍们全都冷着脸，半句话不说。
凌渊泽脑袋里问号堆成山，脚步踉踉跄跄，压低声音嘀咕：
“怎么突然把我调出来？灵泉不是挺好的么，天天睡觉养生，还能蹭洛临的点心吃……”
想到这，他猛地一愣，抬头四下张望：
“咦？洛临呢？怎么没和我一起调？难不成是我单独出事了？！”
心里越想越慌，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
“这是去哪啊？这些殿我都没来过，怎么看着比主殿还冷清……不会是要押我去砍了吧？！”
几步之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玉阶如水，殿影清辉，冷月自高处垂落，照得整座殿宇仿佛在流光中沉浮。
凌渊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声嘟囔：
“……这里是哪啊？怎么冷飕飕的，比灵泉殿还吓人。”
澄光殿内静极，冷辉垂落，似将人压入冰川。
凌渊泽被按到殿中央，膝盖一软，扑通跪在白玉地面上，心里直打鼓。
完了完了，这地方看着比灵泉殿还吓人，咋就把我一个人调过来？临那小子咋没跟着？！不会真是要拉我来问斩的吧？
他正胡思乱想，阶上传来轻微的衣袂声。
月尊月珩自高处而下，步伐不急不缓，衣袍曳地，清辉随之而落，气息冷漠无声。
凌渊泽呼吸一窒，头埋得更低，不敢看他。
下一瞬，修长指尖轻轻落在他额心。
一股清寒之力渗入经脉，像冰泉直透骨髓。
凌渊泽浑身一僵，心里乱成一团：
哎哟喂，这是要干啥？查我底细？还是看我是不是偷懒？要真给查出来我天天摸鱼睡觉……是不是当场就要被劈死？
月珩眉眼未动，指尖稍顿，唇角似有若无地弯起，淡声吐出一句：
“……修为如此低微？”
语气平静冷淡，仿佛只是随口陈述。
凌渊泽心口猛地一缩，赶紧磕得更低，声音颤颤：“小、小的天资愚钝，不堪大用，还望月尊莫要嫌弃……”
心里却翻天骂：
嫌我修为低？！我就这水平咋了？修炼半天连水花都冒不出来，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还用你说！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他扑通扑通的心跳，震得耳膜发麻。
月珩指尖微收，目光在他额心停了片刻，随即垂下眼帘。
殿内冷辉似潮，他的声音清远淡漠，落在空旷大殿里，却仿佛能震入骨髓：
“自今日起，你照顾本尊起居。”
凌渊泽脑子“嗡”的一声，当场炸开。
整个人僵在地上，差点没仰倒过去。
……什、什么？！照顾……起居？！
完了完了，这不是升职，这是死刑啊！
我一个小仙侍平日里扫地倒水就已经够难混了，现在让我贴身伺候月尊？这不是找死么！
他喉咙干得冒烟，嘴巴张张合合，最后才艰难憋出一句：“小、小的……遵命。”
心底却已经哭天喊地：
妈呀！我出息了！一步登天了！可是……可是死得更快了啊！